“而符离人王孟亦以侠称江淮之间。”
——司马迁《史记•;;游侠列传》
第十四章 天边一丝水线(1)
剧孟连忙凝神,便听到一种极其轻微的异声:“訇訇、訇訇——”由远处隐约传来。前面原野上,云白天青,阵阵凉风吹过。斜阳中,野草和芦苇随风摇曳。远处道路冷清孤寂,连个鬼影子都无。
再看来路,对头似因自己这面正占上风,忽然不战而退,摸不清头脑。有的想来追赶,被仇景喝住,又退了回去,聚在那些破车旁指手划脚。仇景捂着满脸血渍,有人正给他敷药。另一些恶奴往来奔跑,有的将车上随带的木板、木杠拿起,去抬受伤的同党。邓方躺在地上疼得乱叫。相隔半里,倒也看得逼真。
剧孟正不知所以,就见西北天地相接之处,闪出一条耀眼的白线。方觉这条云带古怪,怎和经天长虹一般?那白线竟“活”了起来,匹练也似展宽了好些,银光烁烁,横亘天际。远处更奔来大群野兽,一味嚎叫狂逃;天空中,数不清鹰隼鸟雀,遮天蔽日,惊叫乱飞,仿佛世界末日来了。
剧孟正看的发呆,忽听耳旁疾呼:“大哥,快随我往高处躲避,迟了就来不及了!”
剧孟未及回言,手腕已被白龙抓住,拉了就跑。跑出一箭之地,就听“轰隆、轰隆”之声越来越响,连脚下的地面也颤抖了。急回头看时,那片白光竟是洪水,已漫山遍野扑天盖地而来。前面浪头似一座座小山,所遇树木、巨石、野兽,一经挨上,立被卷走。声势之大,淹没之广,流速之疾,迥出想象。剧孟饶是胆大,也亡魂皆冒,只顾逃命了。
剧孟随同白龙跑到鹿岗顶上,甫一站定,前面的水头已由侧面涌过,浊流滚滚,骇浪奔腾,轰隆巨响过处,两边土崖被冲去十之四五。道旁那些树木,有的依然挺立水中,随波起伏;有的竟被连根拔起,随同那些断干残枝,不住滚转浮沉而去。
水头才过,平地水深两三丈,大片原野已成汪洋。再看方才动手之处,非但敌人已无踪影,连自己这面的人也被水冲去。远远近近、零零落落有些人马影子,在水上漂浮出没。更有破房茅顶,人畜死尸,随波疾去。水仍不断上涨,相距岗顶只有丈许了。
剧孟、白龙坐在岗上,看着水面发呆。日落以后,天暗了下来,眼前一片暗沉沉的水光。二人除了随身兵器,并未带着一点吃的。最痛心是众弟兄逃避的那些高坡土崖,大多被洪水冲倒,就有几个会水的,也未必保得住性命。二人痛忧相煎,一时无计可施。
剧孟流泪道:“倪猛才十四岁啊!原本没让他来,是我多句话,竟害了他;灌夫本来家里催他回去,他舍不得走,这回也把性命搭上了。薛况新婚不久,还没有孩子……”说到痛处,竟忍不住簌然泪下。
白龙连忙劝解:“吉人自有天象,说不定他们也能得救;再说,天无绝人之路,恶(我)们总会有办法……”
初遇险情,白龙要镇静得多。当年他的主人白家,世居汾水、晋水交汇处,最擅长水上功夫。前几年,他回代地寻到师叔,早已得了真传——没得一二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三日三夜,水里行一似一根白条。特别是学会了察看水情,知道黄河决口的一些征兆。所以,他最先发现了洪水,及时发出警讯。他早已看出,这次黄河决口来势凶猛,至少淹没了上百里,很难逃生,只得暗暗叫苦。
剧孟是个“旱鸭子”,突然遇上这般大水,自是没了主张。但他生性豁达,知道急也无用,悲苦一阵,也就镇静下来。白龙见剧孟心怀坦荡,并不绝望灰心,也把精神振作起来,谈起逃生之计。
“谁愿饿死呢!”剧孟道,“此时天已深宵,周围甚么也看不见。好在热天夜短,不怕夜寒,等天亮能够看远,再设法脱身。就说在此饿死,也要五七日后。比起那些淹死的人,白弟,我们还算命大呢!”
一席话,说得二人都咧嘴笑了。白龙忙了一天,人早疲乏,心神安定后,吃夜风一吹,歪在一棵树边,枕着臂肘鼾声睡去。
剧孟也不去惊动他,独个儿起身徘徊,估摸也就是子时光景,离天明尚远,便依“熊经鸟伸”导引之法,习练起来。练了几遍,周身血脉畅通,解除了劳乏。
再看周围,只觉洪涛浩荡,夜风振衣,渐有凉意,天也更黑了。剧孟正纳罕:“从小练就的目力,平日专能暗中视物,今晚竟连数丈外的一些树影都瞧不见?”倏地眼前一亮,一道金光,由东方天际斜射出来。原来,朝阳早已升起,只因适才云层太厚,雾气又重,难辨晨昏。
眨眼间,云层渐开,半边天幕映出赤色朝霞。水面上,浓雾如釜中烧开的水气,成团成片,随晓风扬去。须臾,水雾散尽,便是云天琅琅,粲然夺目。剧孟刚要叫醒白龙,他已被耀眼的阳光惊醒,突地跳了起来。剧孟笑问:“白弟睡够了么?”
“日头这么高了,大哥怎不喊恶(我)?”白龙揉揉眼睛,刚说一句,忽露喜容,道声“我去去就来”。说着跑了几步,来到水边脱了衣衫,露出雪练也似一身白肉,一个腾跃射向水里。一道水痕过处,白龙再冒出水面时,已在三丈开外了。
此刻,他象条“小白龙”,眨眼间,已凫到昨日对头所在的驿路附近。只见几株未被水冲断的树梢,正在水面映日摇风。他用脚探了探,猛地往水里一头扎去,只见浪花乱溅,人却不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