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生死情深(4)
这一日,正值孟秋天气。通往大梁的官道上,有十几骑向西北疾驰。为首四男一女,正是剧孟、王孟、白龙、左阿和倪猛,个个抖擞精神策马前行。
剧孟仍穿葛布衣衫,骑汗血宝马,英姿勃发,愈显阳刚之气——可惜,那匹跟了他八九年的飞黄驹,在洪水中遗失了。王孟知道了,就花重金买了这匹西域宝马,送给剧孟骑乘。白龙恰如其姓,白马布衣,透出龙马精神。王孟一身皂色,骑心爱的橐驼马——此马产自海北,全身灰白,筋胳壮大,日行千里——愈显出王孟倜傥飘逸。左阿骑菊花骢,身披黛绿绸氅,扎一条红丝头巾,份外神采飞扬。倪猛坐下花骝豹马,怀里伏着一条大狗——“虎子”。随着五骑翻蹄亮掌,十几名伴当紧随后面,都是短衣匹马,个个彪炳精干。
非止一日,五侠一行来到古吹台杏花岗村。
这个村子因为地势较高,没有受洪水之害。进村后,剧孟一行仍住在前次住过的院子里。山民们生性纯朴,见剧孟等人劫后重来,都以手加额,道一声“万幸”。剧孟对他们说,来寻找失落同伴,山民也就不疑有他。加上剧孟等人说话和气,出手大方,山民们自是欢喜,好吃好喝地款待他们。
第二日,剧孟等人起个绝早,便去寻找遗落的黄金。十几人都骑了马,也带些趁手的家什,逶迤向鹿岗行来。所经之处,早都面目皆非了。原来的草甸、苇塘变成了沙砾石堆,土崖反成洼地存着积水。满目皆是冲淤的砾石、黄泥、乱草和树枝;还有零星的人畜尸体,多被秃鹫、虫蚁啮去腐肉,散落着根根白骨。天际有三两秃鹫盘旋,忽而疾冲而下,叼起猎物又迅猛飞起。众人见了这些,无不凉了半截!
直找了个把时辰,才找到当初厮杀的地方。原以为黄金沉重,大水冲不走,谁知靠近车辆的那棵大树还在,却没有鹿车的一丝影子。众人都寻思:当时,那般涛天洪水急速流过,黄金财物也许会冲到下水处。当即七手八脚,往南乱挖了几十处,翻上来的净是淤泥和乱石。
有一回,左阿挖出半截大腿,上面爬满了虫蚁,吓得她连喊带叫,干呕不止。倪猛碰巧掘出了一根装黄金的木鞘,这下大伙来了精神,都过来帮忙,狠命挖了一个多时辰,才挖出两、三锭马蹄金。如此这般,乱找乱掘,翻得一片狼籍。连找了三天,再无黄金的半点踪迹。幸亏洪灾刚过,这一带没有行人往来,才免得泄露踪迹。
这日午后,几人正在胡乱寻找。突兀,南边过来两个骑马的人。远远望去,马上人正东张西望,指指点点,似乎在寻找甚么。剧孟这边几人,忙装作无事,暗中监视对方的动静。正狐疑间,倪猛忽用手一指,高声喊道:“快看哪!那不是薛况和灌夫二位哥哥!”
众人细看,正是薛况和灌夫!剧孟、白龙和倪猛也不顾甚么沟坎、泥水,大声吆喝着奔过去。薛况和灌夫也看清了这边的人,立即放马过来,还距四、五丈远,已从马上纵下,抢上几步,几人抱在一起。这个道“你们可回来了”,那个说“想煞为兄了”!灌夫、倪猛竟“呜呜”哭起来。王孟、左阿也在旁欢喜地陪泪。
哭了一阵,剧孟才将王孟、左阿引见给薛况和灌夫。劫后余生,大难不死,诸侠自是有一肚皮的话要说。薛况抢先说了逃生的情形……
那天突遇洪水,薛况见事不妙,忙爬上一棵大树。后来抓住一根木头,顺水漂了两天一夜,漂到柘城附近的贾滩,才被人救起。他多方打听剧孟等人的下落,却无一点消息。后来想,如果剧大哥还活着,一定会回去寻找财物,便抱着试试的想法,一路步行北上。到了平岗,恰巧碰到了灌夫。
灌夫却幸运多了。当时,他与曾厚、倪猛都随着马群;马善泅水,他们三人都无性命危险。只是夜间漂流时,被洪流冲散了,倪猛也就不知去向。灌夫和曾厚始终在一起,他俩在夏邑、薛湖一带上岸。所带马匹失散了一些,但还有五十多匹,曾厚将马匹卖掉,已在十天前回洛阳。灌夫则由原路寻找剧孟等人。在平岗遇到薛况后,为他买了马,二人一路过来。为了探听对头下落,还特意绕道扶沟仇景老巢。那里的村庄,早都被冲毁,至今洪水还没有退尽。
剧孟也说了逃生的经过。最后特别说道,若不是遇见王孟夫妇相救,自己与白龙、倪猛早做了淹死鬼。又惋惜道,如今几位兄弟都在此聚会了,却少了瞷家兄弟,还有十二名门人。说至此处,已是声泪俱下。众侠无不百感交集,恍若再世为人。由此,相互情谊越发深厚!
一阵唏嘘过后,剧孟又对薛、灌二人说了寻金的情形。因为,一时也找不到黄金,便先回杏花岗村。当晚,为薛况、灌夫洗尘接风。开了几坛山村浊酒,整治些炙雉、腊鱼、野豕脯子,还有那山笋、蘑菇、黄花菜,也都将来下酒。众侠开怀畅饮,自然又说起寻金之事。
薛况一向足智多谋,如今也一筹莫展,抿了口酒道:“如此大海捞针,白费功夫,不如回去罢!”他的话,自是对众人有影响。
“方圆几十里,总不能都挖开罢?”王孟也有些气馁,叹口气道:“再说,巨石都冲出去多远,那些东西早不知冲到哪里了。剧哥,我看再找找,没有就罢手罢!”
灌夫许久没有这般痛快了,连灌了七八碗酒,抹抹嘴道:“剧哥,这个办法不行!依俺说,与其在这儿嚼舌头,不如上大梁,抢他几个大户,赈灾的钱也就有了……”
白龙只低头喝着闷酒,手中摆弄着陶碗,在几案上推过来,又推过去。倪猛到底年少,与“虎子”逗着玩儿,不时喂它一块肉,“虎子”一边大嚼,一边摇头摆尾,甚是亲昵。唯独左阿不泄气,辩解道:“金子又没长腿,它能上哪儿去呢?还是我们找的不对!”剧孟慢慢地啜酒,只专心听诸人说话。
突兀,白龙眼睛一亮,一拍几案道:“恶(我)有办法了!”
众侠忙问有何办法?白龙还未往下说,忽一门人来报:“岗上又来一伙人,鬼鬼祟祟的,进村就呼五喝六,要酒要肉,还打伤了几个山民。”
众侠闻听,顿时警觉起来。有人就要站起来,薛况双手一按,笑道:“众位哥哥,你们只管喝酒唠着。这事儿交给我,我先去看看……”说着拿了兵刃,起身去了。
白龙这才继续道:“恶(我)想了好几天了,只怕说出来你们不信。”
“快说罢,”左阿笑着催他,“别让你的计较下了崽儿!”白龙见众人都看他,有些得意,遂轻咳一声,说出一番言语……
那一年,白龙回代地寻找师叔。开始时,找了几个月也没找着。一来二去,天就冷了,盘缠也用尽了。这一日,他刚到黄河的风陵渡,便连冻带病,倒在路边。幸亏被一位老船工救起。白龙在他家养病,住了半个多月。冬日无事,二人围炉夜话,老船工讲了很多闻所未闻的轶事。他说,有一年黄河发水,把岸边的镇水铁牛冲到河里。后来水退了,人们打捞这个铁牛。起先在下水处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忽一日,来了个白胡子老者,让大伙到上游去找。说完,老人便不见了。人们都说是禹王点化来了。后来,果然在上游打捞上来……
白龙刚说到这里,就听房门一响,薛况已进屋来。
众侠忙问:“探听得如何?来得是甚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