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声于天下(4)
剧孟回到杏花岗村,已是午后时分。见王孟诸人一派欢天喜地,正在学说适才的惊喜。剧孟还未张口,白龙已自按奈不住:“恶(我)说甚来?果然一去就找到了!”
原来,上午按照白龙说的去找,果然在那棵大树东北二十多丈,发现了几个松软土丘,试着一挖,才二三尺深便露出几个未曾开封的木鞘,还有一些零散金锭。又在附近挖了几处,也都有斩获。因没有车马装运,便先恢复原状,并做下暗记。
王孟笑道:“白弟真立了大功呢!”
缇萦则小声对剧孟:“你的这些兄弟真了得呀!”
左阿叽叽呱呱,笑道:“这辈子也没见过恁多黄金呢!”灌夫、倪猛乐得在地上翻跟头。
白龙故作谦逊:“这算啥!恶(我)从小当叫化,甚么人没打交道,自然知道的多些。”说罢,故意绷住脸;旋又忍不住,遂扭过脸去,大笑一阵。众侠见他故作此态,也就笑他装样。
待大家乐夠了,即商议如何起运。马上派人与“墨子门”联络,并租借马车,抓紧抢运,免得夜长梦多。后来,用了十多天,在方圆百丈内,相继挖到了那近十万斤黄金,并分批隐蔽地运了出来。数内一半用于赈灾,与巨贾富商兑换成粮食和铜钱;两万斤送给了“墨子门”,也由其门人连夜运回住地。其余黄金便由曾厚押运,秘密运回洛阳“红柳庄”。
“冷面侠隐”田仲和王公诸人,早在大梁城外准备停当。“墨子门”已经申报当地官府,并经核准允许赈灾。大梁城南门外,也早搭起十几间芦棚,还请来本乡掌管教化的“三老”,理讼收税的“啬夫”,管治安的“游徼”——他们是朝廷设在乡间的职官,也是当地德高望众之人。还有几位热心公益的乡绅,也自告奋勇参与放赈。
剧孟即将人手分成五处,开始放赈。凡是远近灾民,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每人发给五斗粮、一串钱,还施舍草药。领了钱粮的都登记、画押。另外,又搭了几十间草棚,支起锅釜起伙熬粥,暂作为无家可归灾民的栖息之所。一时间,来领赈、就食的灾民,扶老携幼,络绎不绝。
众侠都日以继夜,忙得孔席不暖,日无暇晷。个个都把眼熬红了,累瘦了,嗓子喊哑了,脸也晒黑了。受了救济的灾民,自是千恩万谢!
这一日,正是“秋老虎”天气,闷热无比。排队领粮的队伍中,忽然一位白发婆婆晕倒在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周围的人立刻慌了手脚,大惊小叫起来。恰好缇萦、左阿正在芦棚舍药。人们七手八脚将老婆婆抬过去,缇萦忙跪伏诊视,先摸摸脉息,又翻开老人的眼皮看了看,知道老人不过是身体虚弱,又在日头下受了暑,便不慌不忙取出针包,拈出一支银针,取人中穴刺了下去,又旋了旋。随后,又拈出四支银针,分取两手的合谷穴、两腿的足三里穴扎了下去,并轻轻捻动、提插。须臾,老人哼出声来,慢慢睁开眼睛。缇萦忙道,“快把老人抬到阴凉、通风的地方,把晾凉了的绿豆汤喂老人喝些,过些时就没事了。”旁边围观的百姓,都“啧啧”称赞,这个说“真是神医”,那个道“扁鹊再世”!由此,“女神医”的名头,竟不径而走。
又一日,天刚近午。忽然人声嘈杂,一伙人用木板抬着个死尸,拥到赈灾棚前。剧孟、王孟、薛况、白龙诸人,忙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是附近浚仪县衙让人抬来的——说是要借助女“神医”帮助断案,这是旷古未闻的新鲜事,许多百姓都过来围看。
不一刻,县令老爷也坐着轺车来了。此人四旬左右,个子不高,却一脸正气。下了车忙作揖打恭,问哪位是淳于缇萦。相互介绍、寒喧了,县令这才说出事情原委。
今日上午,忽遇一桩怪案。西里村有个富户名叫李公南,今年年愈古稀,正在家中闲坐,忽有一街上无赖上门,说老母患病,急需延医用药,无奈身无分文,乞借一串钱。李南公一向好善乐施,便让仆人给了他一串钱。谁知,此人刚出大门便栽倒死了,立时被对门街坊刁二看见,说是被李家殴打致死。当场扒开衣服,果然伤痕斑斑,皮下瘀血红紫。刁二立刻扯了李南公,到衙门打官司。李南公一向老实厚道,忙辩解说确不曾打人。县衙仵作验看了,确是伤重而死。县令无法,只好前来求助。
剧孟等人都觉此案蹊跷,担心緹萦能不能破案。剧孟更小声提醒她,破不了别逞能。缇萦笑一笑,说声“放心”,即上前拜见县太爷,并道:“小女子愿意一试。”女子破案千古未闻,许多百姓都过来围看。
緹萦从容上前,先仔细查看了死者身上的伤痕,然后取出一根银针,刺入死者身上,不一会儿拔出来,又刺入一处拔出来,审视良久,慢慢言道:“回禀太爷,此人并非被殴而死。”
众人都摒住呼吸,听她下文。县令道:“女神医请讲。”
缇萦道:“据小女子验看,他身上涂抹了一种叫榉树的叶子,就会出现青的红的斑痕;剥下树皮,横放在皮肤上烘烤,就会出现一道道印痕,好像棒伤似的。这样伪造的伤痕,用水也洗不掉。欲辨真伪却也不难:真正殴伤的痕迹,血瘀住了,用手指一捏是硬的;而伪造的伤痕,没有硬块罢了。”
“那他是怎么死的呢?”县令忙问。剧孟等人也都是这个心思,希望缇萦能够快点说出来,好找出真凶。
缇萦道:“他被人下了一种毒,名叫‘野葛’,俗名叫‘胡蔓草’或‘断肠草’。适才,我用银针试过,别的毒,针都显黑色,唯有此毒显绿色。太爷大人,如果小女子猜的不错,必是刁二与那死者事先串通了,让他上门讹诈,但他不知被人偷偷下了毒。我闻死者口中有酒味,必是将无色无味的‘断肠草’放入酒中……其余,怎么审出真凶,就不用小女子饶舌了。”
县太爷闻听,立刻明白。大喝一声:“把刁二给我拿下,先重打二十棍,再问他!”
那叫刁二的,先还得意。此刻见被识破,立刻变颜变色,惊慌要溜,早被衙差拖将过来,摔在地上。他料瞒不过,不等动刑,立刻高喊:“切莫动手,小人招供就是!”
县太爷喝道:“从实招来!”
刁二这才将如何勾结那个无赖,一一交待了。去年,刁二曾想买李家一块风水好的田地,李家不肯,由此怀恨在心;遂与街上一个无赖设计诬陷李家。刁二许诺,事成之后,给这个无赖二十钱;而无赖事先并不知,刁二亦在酒中下了毒。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案情大白;衙差将刁二押走了。县太爷向缇萦谢了,才坐车回县。至此,那些围观的百姓,才长吁一口气,都夸缇萦好本事。
大伙为赈灾的事,又忙活了几日。田仲大侠因另有急事,和申泉先回了鲁地。缇萦出来日久,况且爹爹还在病中,不敢多耽搁,也就随田仲大侠顺路回卢县。剧孟实不愿缇萦马上就走,但也不好阻拦。二人分别,自有一番难言的割舍。悄悄相约:只待此间事一了,剧孟即去卢县看她。
又过了半个月,赈灾之事大体告竣。王公也带着门人回临淄了。临走前,依依相别,互道珍重。剧孟还特意进言,务请王公抽暇回家看看,王公含泪点头。剧孟直送出三十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