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一脸怅然,半晌才低声嘀咕了一句,“那么至少,还有一个人是回到正常轨迹上的。”
她的这句话说得很含糊,李真默默地望着她,却什么也没问,眼里有种洞悉一切的神色。
回到家,郭嘉正煮着饭,晓宇回来了,一进门就大声问:“晚饭好了没有?”
郭嘉从厨房里走出来,咂嘴奇道:“你不是说今天跟朋友一起吃,不回来么?”
晓宇抽了抽鼻子,“晚上的节目有变动,改星期五去了,他们订的那个饭馆厨子手艺极差,我一琢磨,还不如回来吃你做的红烧肉实在,就把饭局给推了。”
郭嘉刚想乐,晓宇紧接着又来了句,“你的红烧肉真是一绝!我现在每次一想到你,脑子里就先出现一盘油光锃亮的红烧肉,谗得我口水都快下来了!”
“去死!”郭嘉笑骂着,顺手把一块脏抹布往晓宇头上扔去,他灵巧地往旁边一跃,躲过了。
饭桌上的一盘红烧肉,晓宇能干掉大半,郭嘉也爱吃,但考虑到自己已经长得够壮实了,不宜多吃肉类,就没跟他抢,她时常羡慕晓宇,怎么吃都不会虚胖。
看晓宇吃得津津有味,郭嘉撇了撇嘴道:“你这家伙真是没心没肺,你姐姐失踪这么多天了,连个下落都没有,你居然还吃得下、睡得着。”
晓宇不以为然,继续大嚼红烧肉,“一种人一种命,她要那么做,别人能怎么办!我姐不是小孩子了,放心,她不会出什么事的。”
郭嘉皱起眉来研究他笃定的神色,过了片刻,她忽然凑近他,“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儿?”
晓宇被她冷不防的靠近吓了一跳,连忙将身子往后闪了闪,“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好不好,很影响我食欲的!”
“别避重就轻!快告诉我,晓颖究竟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晓宇嘟哝了一句,“如果我知道,早就告诉沈哥了,也免得他满世界乱淘你说是不是!”
郭嘉瞅他面色不似有假,只得放弃了追问,闷闷不乐地撂下碗筷,“你说,晓颖跟沈均诚这事儿,能有结果吗?”
“结果?”晓宇耸了耸肩,“现在不就是结果吗?一个走了,一个回家了。还能怎么样?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再怎么勉强也走不到一块儿去。做人要现实。”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初夏的夜晚,如果白天阳光旺盛,晚上又没有风,乍然上床,会觉得身上有些黏湿的不适。
郭嘉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近一个小时也没睡着,房间里的闷热较室外更甚,她在脑子里搜索着那台迷你型小电风扇的下落,很快就想起来被她塞储物室里了,她立刻翻身下床。
客厅里一丝声音也无,晓宇想必是睡着了,他是那种无论在什么环境下,只要头一沾枕头就能呼呼睡过去的货色。
为了避免打扰到他,郭嘉照例没拧开客厅的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绕开沙发等物,往右手的储物室走了过去。
即将摸到储物室的墙壁时,她心里一喜,放开脚步跨上前准备去推门,脚下忽然踩到什么绵软的东西,紧接着有人在黑暗中龇牙咧嘴地叫唤,“你干什么呢?踩到我的胃啦!”
原来是晓宇,睡在离储藏室三十公分都不到的地方。
郭嘉气得要吐血,一边开灯一边数落他,“你以为你是沙丘啊?整天移来移去随地乱睡!你一来我就告诉过你要睡沙发,你自己算算,你有几天是老老实实呆在上面的?”
在刺目的灯光中,晓宇眯着眼睛爬起来,揉了揉被踩疼的胃部,手一指沙发,满脸冤屈,“大姐,您自己去沙发上躺躺试试,这么热的天,简直他妈象个火炉!皮子下面包的可全是海绵啊!捂痱子还差不多!”
“你不睡沙发也行,你倒是挑个固定的地方睡嘛!你挪什么挪呀!”
“我挪有我的道理啊!我这是,”晓宇眼睛全睁开了,“我这是跟着风向挪!哪里有风就往哪里睡呗!”
“哈!”郭嘉被他逗乐了,“敢情你还想做风向标啊!”
跟他罗嗦的功夫,郭嘉已经顺利地把小风扇从储藏室里翻了出来,顺手拽了块抹布过来擦了擦灰,“这下有救了!”
晓宇见到风扇,眼睛也是一亮。
郭嘉正待心满意足地往房间里搬,胳膊被晓宇扯住了,她回头,看到晓宇一脸央求的表情。
“你不会这么自私想独享吧,我怎么办?”
“你?你不是在哪儿都能睡得着吗?”郭嘉朝他刚才睡下的那块宝地努了努嘴,“我特许你可以睡在那儿,你原地待风吧。”
“不行!”晓宇虎起脸来,“我刚才虽然睡着了,可是睡眠很浅,要不然也不会被你一踢就醒!”
“那你说怎么办?”郭嘉把风扇放在地上,两手往腰里一叉,“就一台风扇,给谁好啊?”
“咱俩划拳定输赢怎么样?”
“滚蛋!”郭嘉气愤地嚷道,“风扇是我的!”
“那……”晓宇挠了挠头皮,与她面面相觑,忽地咧嘴笑道:“咱俩只能睡一块儿了。”
十五分钟后,郭嘉和晓宇并排躺在靠近电视机柜的客厅地板上,整个客厅就那儿有个三相插座,可以插风扇电源。
当然,在地板跟人之间还隔有一条薄薄的单人席,那是郭嘉屡次搬家多下来的剩余物资,因为是竹篾的,很凉快,她一直没舍得扔,没想到最终便宜了晓宇。
只是,此刻这席子压在身下,一点清凉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火烧火燎的,哪怕头顶还有风扇在卖力地给他们输送着劲风。
“哎,你过去点儿!”郭嘉不耐烦地推推晓宇,“你都快碰到我了!”
“我再过去就滚地板上了。”晓宇嘟哝着,“你要嫌地儿小,咱们上床上睡去?”
“滚你的!”郭嘉粗鲁地推了他一把,只觉得越发热,连汗都出来了,她一赌气,索性侧过身去,把自己摆成一个较薄的立面,大好地盘都拱手让给了晓宇。
“你别这样嘛!过来点儿,过来点儿。”晓宇怕她生气,当真往身后退了退,“我让你还不行么?”
等了几秒钟,见郭嘉没动静,晓宇又探手过去触了触她被睡衣裹得严实的后背,“嗨!别这么小气嘛!睡过来点儿呀!”
郭嘉反掌打掉他的手,“别碰我!你烦死了!”
晓宇眨巴着眼睛,反而得寸进尺地爬过去察看,“你到底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说了别碰我啦!”郭嘉见他没皮没臊地探头过来看自己的正面,且一脸无辜的表情,简直火冒三丈。
她猛地一把将他推开,“得得!我烦不过你,我走!”
“别,别走呀!”晓宇不由分说就拽住了她的腿,“你要走了,我不就成那什么雀占鸠巢还是鸠占雀巢了?你让我情何以堪啊!”
两人一个要走,一个不让,拉拉扯扯中,郭嘉到底是女孩子,力气没有晓宇大,脚下一个不稳,竟跌到他怀里去了,她又羞又急,连忙挣扎着起来,孰料晓宇的双臂忽然间牢得象铁箍,死死圈住了她,任她怎么摇撼都纹丝不动。
“你什么意思?”郭嘉冷着脸,瞪着他问。
晓宇的双眸里哪有一丝睡意,灼灼地闪烁着锐光,让郭嘉一下子联想到夜猫子的眼睛,她突然觉得此时的晓宇有几分陌生,还有几分致命的邪魅。
“没什么意思。”他话音刚落,便象狼一般俯首突袭过来,在郭嘉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她的唇已经被晓宇吸吮住了!
“混蛋!你他妈的快放开我!”郭嘉只觉得周身有股火焰轰得一声把自己推上了高空,她无暇多想,怒不可遏地奋力抗拒,嘴里含混地发出一连串脏话!
晓宇对她的又抓又挠连带恶声怒骂视若无物,只是专心致志地吻她,直到她浑身瘫软下来,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挣扎……
清晨第一缕曙光透过窗帘送入房间内,郭嘉紧闭的双目赫然睁开。
她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可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她动了动四肢,久违的精疲力竭之感立刻控制住了她,而她身上那件一向裹得严丝密缝的睡衣也没了踪影。
一侧首,她才发现不仅自己卧在床上,身边还躺着个可恶的晓宇,他正撑着头,津津有味打量自己。
记忆迅速复苏,昨晚种种蜂拥至脑海,郭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奔腾流淌,七手八脚爬了起来!
“你干什么去?还早,再睡会儿嘛!”晓宇挑眉,气定神闲地招呼她。
郭嘉狠狠瞪他一眼,火速把掉落在地上的睡衣套回身上。
“这可不象你啊!”晓宇继续说风凉话,“有胆做,没胆承认!”
“谁没胆承认了!”郭嘉顶回去一句,然后迅速眨起了眼睛,感觉自己好像把自己给卖了似的。
晓宇吃吃地坏笑起来。
郭嘉一股怒气顿时一泄,垂头丧气躺回了床上。
昨晚的事,最开始确实是晓宇主动,可她自己也没坚拒到底,更要命的是,闹到后来,她似乎还挺投入,这一点想必晓宇也有所察觉。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直至情绪稳定下来,才有气无力地郁闷,“我怎么会上了你的贼船?”
“是你经不住美色的诱惑,”晓宇似笑非笑,“而且,不是你上我的贼船,是我上了你的贼船——这可是你的床!”
“我又没请你上来。”郭嘉没好气地反驳。
“还是躺在床上舒服。”晓宇重新平躺好,舒服而惬意地感叹了一句。
他把手伸过去,自来熟似的要圈住郭嘉的脖子,被她毫不客气地一掌拍了回去,此刻的她,可是一点风花雪月的情调都激不起来了。
“如果让晓颖知道昨天晚上的事,她非昏过去不可!”
一念及此,郭嘉就懊恼地使劲把头往枕头上撞,她至死都没想过会和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发生关系,而且这个人还是她最好朋友的弟弟!
她忽然把脸从枕头里抬起,恶狠狠地瞪着一旁神态悠闲的晓宇咬牙切齿,“你真是个混蛋!”
晓宇宽宏大量地朝她一笑,安慰她道:“放心吧,我姐没那么脆弱!”
郭嘉继续哀号,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羞愧难当。
“好了,你就别自责了。”晓宇看着她那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对我负责好了。”
“对你负责?”郭嘉惊恐地回眸看他,直觉他是想敲诈自己,“你要我怎么对你负责?”
晓宇大笑着翻身起来,捏捏她的脸庞,“大不了我们结婚,你觉得怎么样?”
话没说完,郭嘉就把手上的枕头朝他砸了过去,对他大吼一声,“结婚?你少跟我开玩笑!”
晓宇用手接住枕头,抛到一边,“你嚷那么大声干嘛?是不是想让整栋楼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郭嘉白他一眼,整了整衣服准备下床,不再跟他胡扯,心里却依然象是被揉进了一团乱麻似的,理也理不清。
晓宇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脸上难得有了些正经的颜色,“我不是开玩笑,我刚才说的是真的。”
郭嘉还是拂开他的手,趿了拖鞋心烦意乱地往房间外走,“这件事没有任何可能。”
走了几步,一个念头忽然从心头划过,她猛地顿住,转过身来,只见晓宇还坐在床上,两手撑住床沿,呆呆望着自己。
她满腹狐疑地盯着他,小心翼翼盘问:“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早就有这预谋了是不是?”
晓宇沉思的表情换作了一脸无赖的笑容,耸耸肩,双手一摊,“有关系吗?你不是也很喜欢?”
“流氓!”郭嘉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转身就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郭嘉虎虎生威地刷着牙,晓宇慢慢走过来,抱着膀子靠在门框上看她。
“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我觉得咱俩挺般配的,我喜欢吃你做的菜,你爱听我弹吉他唱歌……”
“我比你大!”郭嘉含着满口泡沫对他吼。
“年龄不是问题。我们不就差了三岁么,人家差三十岁的都有结婚的。”
郭嘉噗地吐掉泡沫,又胡乱漱了几口清水,对晓宇的无所谓感到很烦躁,“我们是两个圈子的人,你自己不也说了,还是少接触为妙。”
“可你并不反感我,不仅留我住在这里,还跟我……”
“你闭嘴!”郭嘉脸涨得通红,把牙刷狠狠扔进牙缸里,一提昨晚的事,她心里就堵得慌,好像做了件十恶不赦的错事似的。
她胡乱洗完了脸想走出去,但晓宇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拦住了她。
郭嘉深吸了口气,隐忍地望了望天花板,双手往腰里一插,叹息一声,“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又不漂亮,又不温柔,也没……”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理由。”晓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郭嘉的,但他跟她相处得越久,就越觉得她好,不想离开她,于是找各种理由一天天赖着住了下来。
郭嘉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平心而论,她也不反感晓宇,甚至内心深处可能真的有点喜欢他——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毕竟晓宇天生长着一副讨女生欢心的模样,为人又讲义气,不象她平常遇到的那种小家气的男人那样,事事都要跟女人计较,即使嘴上不说,眼里也会流露出市井气来。
可她觉得她跟晓宇在一起完全不现实,比晓颖和沈均诚的事更不靠谱,她必须说服晓宇。
“好吧,最重要的一点,”郭嘉磨了磨牙,尽量想把话说得委婉些,但可能性似乎不大,“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一个固定的住处,尽管我没什么钱,但基本的衣食住行可以保证没有问题。你呢?你能给我这种安全感和稳定感吗?”
晓宇刚才还从容笃定的表情忽然起了波澜壮阔的变化。
“还有,”郭嘉还没说完,“我不想精疲力尽回到家以后,还要时不时替你包扎伤口。以前我们只是朋友,我就算关心你,也有个限度,不会为了你终日提心吊胆,我……”
“你别说了!”晓宇冷着脸打断她,眸中的热情骤然冷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转身出去,郭嘉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数秒之后,大门传来怦然阖上的重响,晓宇走了。
郭嘉的心也跟着凉下去半截,晓宇临出去时受伤的背影让她心有不忍。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忘了告诉他,她其实也是喜欢他的,可是,生活是现实的,除了相互的喜欢,应该还要有别的东西才能支撑得起来。
她要的东西晓宇根本提供不了,她不能跟着他一起疯。
她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说:晓颖,我该怎么办?你究竟去了哪儿?
韩晓颖站在G县最大的超市结账队伍里默默等候着,真没想到王记超市遍布如此之广,触角已经伸到了G县这个边远县城了。
不过话说回来,晓颖离开这儿时,G县还是个以农耕为主的村社,一晃十三年过去,当她重新踏上这片故土时,发现它居然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民们都搬进了楼房,原来的农田早已变身为一个个工业园区,造满了厂房和水泥马路,大片暂时没有租售出去的空地上,不再是如她印象中那样长满了绿色的庄稼,取而代之的是长及人腰的杂草。
她去自家老宅看过,那里已被夷为平地,一条八车道的马路气势恢宏地从眼前铺盖过去,一切都跟从前两样了。
这些年,晓颖从来没回过G县,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亲戚,有也是远亲,平时根本不来往。即使她现在回去找他们,估计彼此都不认识了。
老房子拆迁的事也是叔叔代她回来处理的,那时候她还在上学,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叔叔当时在电话里问她意见,要房还是要钱?她没要这里的房子,于是拆迁款就全部折了现,叔叔给她打进她的户头,金额不多,五年前的拆迁条件并不优厚。
不过钱多钱少她也不太在意,她一不买房,二不消费奢侈品,只是静如死水般过着自己的日子。
从叔叔家搬出来另外找地方住的时候,韩政声找了个机会,私下跟她提起当年“不小心”遗漏在他公司账户里的那笔钱。
“你爸当年跑来找我,想跟我合作开发不锈钢窗的业务。但是我和他做的产品完全不同,归拢不到一起,所以我劝他另立门户,他同意了。那时候他起步没多久,对未来还没底,就懒得去登记注册搞个正儿八经的牌照,所以往来的营业款什么的都借用了我的账户,他出事后,我也没细查,以为账都结清了。最近会计告诉我说有笔数目很久了都拍不拢,我估计是你爸的,大概有个十来万吧,你看,我打到你账户上去怎么样……”
一番谎言被他说得听上去似乎挺合情理。
晓颖淡淡笑了笑,“不用了,叔叔,这些年我在你家里住着,什么开销都是你给的,这些钱,就当是我爸给你的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