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岳员外一家,不一时,行至渡口,上了渡船过了河,下船接着步行。
河滩长满水芭茅,只听得芭茅丛中,一窝窝雏鸟,啾啾的娇嫩叫声。他们在芭茅丛中的一条小径上穿行半里多路,上了岸。岸上有一个渡口小镇,穿过渡口镇,往前行一碗饭的工夫,就到了祖茔。
岳员外兄弟把祭物担子放在坟庵里,坟前墓后地拜扫起来。分好祭物,依辈分前晚一一摆下祭物,焚香浇酒。祭奠过了,又往坟上挂纸钱。一家人十分虔诚。祭奠已毕,坟前墓后又收拾了一番。一家人正欲转身回去,姚氏拜伏坟前,道:
“列祖列宗在上,妾姚氏乃岳家第四代长房长媳,自十九岁嫁进岳家,只恨贱妾身子不争气,久与夫君无男。虽有四个女儿,纵使有四十个,终是别人家媳妇。‘不孝有三无后大。’今日祖茔前, 妾无颜面对祖宗,妾请罪。妾恐绝了岳家长房后嗣,几忧成病,乞祖宗可怜,保佑岳家人丁兴旺,子孙孝顺。免得他年有人无墓扫,有墓无人扫。”
姚氏说到此处,放声大哭起来。旁人俱各悲凄。岳员外赶紧把浑家双手扶起。
弟妇王氏也是个贤德的,噙着泪上前劝慰。姚氏将手频频拭泪道:
“我与你兄长平生无甚过恶,不料上天竟不肯与我们一个儿子,好接绍香烟。平常人家,男子十五始娶,十六岁始育。女子十三始嫁,十四岁始育。你兄长年过四十岁,我亦年近四旬,都已是做祖父母的年纪,仍无一男。今已做了外祖父母,还有何指望?屡劝你兄趁壮年纳少年为妾,他坚执不从。非弟睦与你同去劝说, 必是不成。”
弟妇王氏宽慰譬解道:
“我们岳氏全族四十多口人,相爱相让,甚是和气;妯娌和睦,并无闲言;小孩子家,更是亲密。这全靠长房对家人族人极厚,赡养老人,抚育幼小,唯恐有伤,家中做事有不妥者,亦婉辞劝诲,不忍加一句恶言。堂姑寡居,迎养已十年,始终如一日。真常人难及也。这一切全靠你做长的贤惠。纳妾置婢,反多隔碍一家。若遇着个腹刻心毒的,使你陷于争宠斗气境地,又将如何是好?故睦不愿大哥置妾,莫说他不愿意,合族上下没人愿意大哥置妾。看看那些妻妾成群的家庭,就择其中好的而言,即使彼此相安无说,那不过是表面平静,暗流险滩不知多少。常言说得好:‘世事翻腾似转轮,眼前凶吉未为真。请看久久分明应,天道何曾负善人?’你不生子谁生子!女娲造人时,都已年过半百了。你才四十来岁,日子还多哩,子嗣尚有可望。再等些年,万一天不长眼,致你无子。所幸你有四个侄子聪明俊秀,你把他们来承继一个,不也圆满?”
所言至情感动,合家喝彩。岳员外顿觉温暖,宽慰道:
“我今晚来无子,不是前生不曾修得善果,致我命中已该绝嗣;就是天公没得分晓。哪能怪你?俗语云:家和万事兴。家庭和睦是至要。不然,先父母给我们兄弟俩取名和与睦?故纳妾之事,绝不依允。我有四个侄儿,都是亲骨血。即使我俩一日身亡,还怕身后无人埋葬没人祭奠,做一对野坟饿鬼?料定万万不会。其他事体上,我不敢打包票,单在这件事上我很有信心。”
“兄长所言极是!话说回来,将心比心,遭人议论,已是难受。这大把眼泪憋了许多年,流出来了,这也是件好事。”王氏说罢,遂把姚氏扶进坟庵,坐了半晌,待姚氏有所释然,方才起身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