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在公共场所还是私人场所,良好的私人关系都受到推崇。沙特人为朋友几乎可以无所不做,哪怕是没有深交的朋友。他们助人为乐,尽量满足别人的要求。不过口头承诺只是一种慷慨的表示,答应的并不一定会兑现。结果可能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另一方面,沙特人也会毫不犹豫地要求特别关照,要求通融,要求当作特例对待(尼德尔,1987年,第17页)。
正如贝督因银首饰给佩戴者罩上了富有的气息一样,阿拉伯语给沙特人罩上了奢侈和活力的神秘气氛。沙特阿拉伯是阿拉伯语的发源地,沙特人确信他们的语言比其他语言优越(哈利德,1979年,第130页)。阿拉伯语发音优美,同义词丰富,语调有节奏,给人以庄重感。阿拉伯语的结构鼓励重复和夸张,但是所表达的思想常常是模糊的,有时表达的只是大概意思。阿拉伯语过分强调字词本身的意思,而不那么在乎内在的含义。这种没有限制的媒介具有深远的影响。
首先,能言善辩等于知识渊博。如同含银量不高的首饰一样,能言善辩的人仅仅运用说话的技巧就可以显得谨慎而理性。诗人受到高度尊敬,他们常常承担催眠和鼓动听众行动的职能。高级的教育并没有降低阿拉伯人对高谈阔论的敏感程度。语言的优美和流畅比论证的逻辑性和真实性更重要(哈利德,1979年,第131页),口头证词比旁证物证更受重视。因此,商人常常游离主题,陷入语言泥沼;学生擅长死记硬背,而不善于灵活运用。
贝督因首饰设计大胆,每件首饰的每个组成部分同样也是竭尽铺张炫耀之能事。也许这与沙特人特有的慷慨大方和优越感有关。越多越好嘛。或者,也许这就是被爱德华·T.霍尔描述为“人的空间运用”的体距学(pmxemics)原理——一种“专业化的文化研究方式”(霍尔,1966年,第l页)。的确,他们喜欢自己的家里空间宽大,最理想的是天花板高,视野无障碍,客厅可以沿四周摆放25把椅子,人与人之间拉开距离,说起话来就像在洞穴里似的。不过在公共场所,沙特人并不在乎拥挤。
事实上,霍尔得出的结论是,沙特人在公共场所没有丝毫私密感(霍尔,1966年)。他们很难理解,四周都有人怎么会有私密可言。公共场所没有任何私密区域。中东地区公共场所常见的那种拥挤和嘈杂,沙特人并不觉得反感。出了什么事,沙特人会一拥而上,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也要围住出事地点,挥舞着拳头,大声喊出自己的意见。对于沙特人来说,加入他们偶然碰到的争论是很平常的事。开车走在路上,他们会满不在乎地挡住别人的路,也许他们觉得他们要进入的地方是公共场所,谁都无权占有。
然而这样的情景很少会导致身体的对抗,真正的暴力行为几乎听不到。同样,沙特阿拉伯作为一个国家不侵入敌国领土,尽管常常大打口水仗。事实上,沙特人是一流的斡旋者。尽管他们最初的态度可能非常极端,但是他们以求得共识为目标。他们很愿意作出让步,也期望别人投桃报李(艾德勒,1997年,第180页)。
在公共场所要求私密空间,这样的事情让沙特人感到困惑。这与个人隐私的概念也不大搭界。阿拉伯语中最接近“隐私”的词是孤独。沙特人觉得朋友应当经常见面,不经事先约会就登门拜访也没有什么不安的感觉。打招呼热情随便:“荣耀归于安拉”,“欢迎你”,“你好,朋友”。常见的话题是健康状况,或最近买了什么东西,多少钱,但是从来不谈论女性家庭成员。沙特人赞扬别人毫不吝啬,他们也喜欢炫耀自己的成就(萨莫瓦尔和波特,1994年,第290页)。
霍夫斯泰德的结论是,以阳刚尺度来衡量,阿拉伯国家可得百分制的53分,在53个国家中排在第23位(霍夫斯泰德,1991年)。这个得分看上去出人意料。阴柔社会强调团结、情感表露、人际关系和通过妥协解决冲突,阳刚文化则强调成就、竞争和以暴力解决冲突。阿拉伯人的文化揉进了霍夫斯泰德所说的某些阴柔特征。
手工制作
贝督因首饰的第二个特征是手工精细。有的首饰做工复杂细致,有的粗糙随意,但这并不损害首饰的价值。做工细也好,粗也好,各有各的道理,就像沙特人对贝督因人的看法一样:在沙特人眼里,贝督因人既是文化价值观念的化身,又是沙漠贱民。略微观察一下贝督因首饰就可以发现,不论做工粗细,都是手工制作的。铃铛常常不对称,垂物的形状不规则,石头不光滑,粒面不均匀,连接常常使用简单的麻绳,隔开皮肤使用廉价衬布。贝督因首饰这些粗糙的外观是沙漠生活之艰苦的反映。
沙特人相信命运,不主张对人的生活加以控制。贝督因首饰多方面反映了这种接受的态度。首饰本身就代表着对沙漠生活的适应。保护皮肤的防晒布、就地寻找的宝石、来自大篷车的硬币,还有朝圣的道路,所有这些都显示出即兴创造的功夫。
正如克拉克洪和斯特罗德贝克所说,沙特人一向“顺从大自然”,任凭自然环境和安拉随意安排(克拉克洪和斯特罗德贝克,1961年,第13页)。命运注定他们接受这些自然的力量,但是经济的进步意味着向“主宰大自然”的跳跃。脱盐工厂加工饮用水,灌溉系统浇灌庄稼,钻探设备提取石油和天然气。蔓延的沙丘仍是一个问题。沙特人正在变成主宰大自然的专家,但是他们的思维方式仍是宿命论的。
在沙特的文化中,“存在”重于“做事”。艾德勒把“存在”定义为人、事和思想在此时此刻的自发流动(艾德勒,1997年)。未来不如过去和现时重要,现时的满足不能拖延到未来,可以说他们是为今天活着。未来则由命运和安拉安排。
爱德华·T·霍尔提出,时间对于时间分散型民族来说不是固定的、分段的。时间被认为是松弛的,流动的。因此机会没有确切的开端和结尾,时间安排不如人重要(霍尔,1983年)。沙特人是时间分散型民族,把时间限制看得无足轻重。他们可以让客人等待,可以不在乎最后期限,可以失约。时间分散型的人能够同时进行多项活动。例如同时为好几个顾客服务,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同时安排不同的商业谈判。这种行为方式就是典型的“存在”型取向。
式样传统
贝督因人偏爱传统式样的首饰。传统式样既可作装饰,又有价值。现在的贝督因人佩戴的首饰仍然是古代贝督因人佩戴的式样,从来都是银制的。不同寻常的新式样几乎没有。不论贝督因的银制品行业还是沙特的文化都不鼓励个人主义和创新。在霍夫斯泰德的个人主义尺度上,沙特在53个国家中排在第26位,这个位置已属于集体主义范畴。集体主义就是“我们”的意识,个人从一出生就属于一个有凝聚力的内团体,以团体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个人意见和个人成就不受推崇。
沙特人的集体主义有一个最强烈的表现形式,那就是家庭。大家庭是正常状态,尽管随着人丁的兴旺,越来越多的小家庭分出单过。小家庭即使分门立户也会住得很近,要么干脆住在同一个大院里,大院就是贝督因营地的现代版。这样的家庭合在一起就形成了氏族、部族、国家。正如贝督因首饰有若干不同的部件一样,沙特也分成若干不同的部分。
对于沙特人来说,家庭高于一切。家庭决定沙特人的思维、婚姻和工作。家庭的介入不被看成干预,相反被当作一种支持而受到欢迎。对家庭的忠诚优先于对工作或朋友的考虑,忠于家庭的回报是得到家庭的保护。在工作单位,不论招聘还是提升,亲戚都会得到优先照顾。家庭决不会让自己的成员缺吃少穿。沙特没有日托托儿所或疗养院。最老的男性家庭成员被尊为家长。孩子不仅由他们的父母养育,而且受到大家庭内所有成人的看护。这样一来,沙特的孩子所受到的教育非常单一。如同沙漠游牧民族一样,有如此背景的人要单独生活不可能过得舒服。与家庭分开是最大的惩罚。
在沙特文化中,荣辱的概念深入人心,过去的抢骆驼就是证明。一个人的荣誉受到玷污,他就会感到耻辱,就会丢脸,就连他的家庭也会感到耻辱。集体主义文化的成员看重和谐,看重面子。吝啬,虐待老弱,只护着女儿,得不到特殊照顾,开车谦让,女性家庭成员行为不端,凡此种种都会让人丧失荣誉。
了解沙特文化中的荣辱概念有助于解释沙特人的某些行为表现。麦基提出,耻辱感是令沙特人慷慨大方的一个因素。她甚至认为好客是为了增加主人的荣誉,而不一定是行善(麦基,1987年,第116页)。害怕犯错误和遭受由此而带来的耻辱也许是商业活动中拖拉现象的原因所在。喝酒、赌博等行为是伊斯兰教所禁止的,但许多沙特人出了国就肆无忌惮了。西方人乘飞机到沙特阿拉伯常常惊异地发现,同机回国的沙特人在下飞机之前迅速卸去化妆,穿上传统的阿拉伯服装,就像超人克拉克。肯特一样。也许沙特人觉得,如果在场的人不认为是耻辱,也就没有丧失荣誉的问题了。沙特人很少诉诸暴力大概就是因为他们觉得最大的伤害来自令人痛苦的口头侮辱。
除了家庭和荣誉,另外一个凝聚力量就是婚姻。现代沙特人和游牧民族的婚姻模式是相同的。配偶由年长的家庭成员选择。婚姻是件大事,年轻人欢迎家庭的意见。在选择配偶的时候,男女双方都有权拒绝,都可以要求另外选择,不过这样的情况比较少见。与堂表亲结婚的现象比较普遍。让钱财和人留在家庭内自然也就不用担心肥水外流。多数沙特人不到20岁就结婚,结婚以后通常与丈夫的家庭一起生活(麦基,1987年,第150页)。不过由于办嫁妆和上大学等原因,婚龄现在越来越高了。新婚的基础不是对浪漫的期待,而是对伴侣和孩子的渴望,再往后才是爱。尽管穆斯林可以有四个妻子,但多数男人只有一个。一句古老的谚语说:“男人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就像羊羔加在两条狼之间”(彼得斯,1980年,第24页)。
宗教如同把贝督因项链的各个部分连缀起来的麻绳。所有沙特人都是穆斯林。国王不仅是沙特人的政治领袖,而且也是他们的宗教领袖。《可兰经》是治理国家的框架。对于沙特人来说,虔诚光荣,宗教与日常生活不可分割。“上帝的意志”这个词使用得非常频繁,反映了沙特人的宿命论信念。到麦加朝圣是穆斯林最大的快乐。镶嵌在银首饰中的魔盒装着赞美安拉和祈求保护的经文。沙特穆斯林神圣的宗教信念滋润着家庭、荣誉和婚姻的凝聚力。
按照霍夫斯泰德的权力距离尺度衡量,沙特阿拉伯在53个国家中排在第七位(霍夫斯泰德,1991年)。权力距离是权力最小的公民接受权力分配不均状况的程度。沙特的文化也是高背景文化,也就是说,只需交代不多的信息就可了解是怎么回事,因为大量信息是不言自明的。总之,沙特阿拉伯人遵守着许多成文的和不成文的规则,他们容忍等级制度,讲究礼节,习惯服从,鼓励顺应。
女人所有购买和穿戴贝督因首饰,传统和习俗的影响最大。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首饰完全属于女人所有。沙特文化中,再也没有多少快乐像首饰这样完全属于女人了。穿戴首饰的原因不论在哪里都一样:虚荣心,迷信,情感,快乐。拥有首饰可以给女人带来荣耀,‘证明自己是个富有的女人。同时,首饰作为有价财产可以给女人带来安全感。女人的首饰还为艰苦的沙漠生活增添光彩。
就像贝督因首饰出人意料一样,沙特妇女的角色也包含着令人惊奇的东西。世人对于沙特妇女在生活中所受到的限制颇不以为然,然而局外人也许没有资格说三道四。沙特的妇女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沙特的妇女并不一定觉得自己受压制。相反,她们觉得自己受到保护,听到西方妇女遭受强奸、殴打等罪行的折磨,她们常常会感到震惊。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希望让女人遭受外部世界的压抑、诱惑和侮辱。多数妇女都满足于现行的制度给她们带来的安全和尊重,她们颇为同情世界其他地方的妇女。此外,虽然男性掌管家庭,但女性在家庭内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女人还可以在大家庭范围内获得强有力的支持。做丈夫的在私下场合得不到他们在公共场合可以得到的那种尊重。丈夫和妻子之间有不同意见,且讨论不完呢。而且,沙特女人的世界千百年来就是如此。
那些古老的贝类、腕足类和浮游生物正在造成破坏。黑色的长袍和面纱,男女有别的大门,不能上大学的习俗,不允许驾车的禁令,这些东西在过去被认为是保护妇女的措施,但是用不了多久,就有可能被看成限制妇女的措施了。尽管其他阿拉伯国家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在沙特,变化仍然令人畏惧。现在已有沙特妇女开始要求更大的个人自由和社会自由,但是她们也意识到她们将会失去什么。如同千百年来装饰着贝督因妇女的绚丽首饰一样,沙特妇女的传统生活也将慢慢失去其光泽。
沙特阿拉伯的文化深深植根于沙漠,贝督因人养成了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生存的非凡能力。多数沙特人即使没有贝督因血统也觉得自己属于这片沙漠。沙特人的价值观念和信念千百年没有受到外部世界的侵蚀,贝督因的妇女千百年来骄傲地佩戴着她们别具一格的首饰。使用造型大胆、手工制作、式样传统、女人所有的贝督因首饰,我们可以为沙特阿拉伯的文化创造出一个象征。近年来,对贝督因首饰的感觉经历了深刻的变化。也许用不了多久,沙特阿拉伯的价值观念和文化也会从核心受到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