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人珍视自己的私有财产,许多村庄都可以看到正在兴建的房屋。年轻人一有钱就开始盖房子。他们盖房子是一部分一部分盖,盖好一部分可以住人了,就先搬进去住,其它部分留在那里不动,等到有钱了接着盖,或者等到家里添丁加口了再往下盖。父母,甚至兄弟姐妹,都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帮助把房盖起来,最后还有可能一起住进盖好的新房子里。在波兰,不论在农村还是在城市,几代同堂并不罕见。尽管天主教会施加了有力的影响,但居住在克拉科夫和华沙等城市的波兰人一对夫妇也就生一、两个孩子,农村的家庭有可能多生几个。
波兰人很在乎外表,特别是穿衣。共产党统治时期,波兰人在穿衣方面没有多少选择,只能满足于单调的颜色和贫乏的式样。如今,他们骄傲地穿着能够体现自己个性的服装。城市里的年轻男女还穿时装。也许这样的行头他们只有一、两套,可是他们经常穿戴,而且精心护理。冬天在城里的街头上可以看到老年妇女穿着共产党时代的单调服装,但却戴着色彩鲜艳的帽子,例如紫色的,粉红色的。农村的妇女头戴传统的丝巾,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样式,颜色常常也很鲜艳。
波兰人在公共场合不苟言笑,只有在亲朋好友当中才会有说有笑。波兰人不爱管闲事,特别是城里人很不情愿介入别人的事情。假如一个人在街上跌倒,除非看上去这个人伤得不轻,否则波兰人是不会走过去帮忙的。在这方面,老年妇女是难得的例外。当上了祖母的妇女特别愿意帮别人出主意,尤其是给有孩子的年轻妇女出主意。孩子被看成公共领地,波兰人不仅见到孩子就给孩子糖果吃,而且特别喜欢指点孩子的穿衣和举止。此外,在农村地区,参与邻居的家事一点都不稀奇。主动帮助别人,只要不侵犯隐私,就会受到欢迎,而且会密切双方之间的关系,一旦将来自己需要也会得到别人的帮助。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波兰人对波兰有强烈的认同感,但都觉得波兰人是个懒惰和爱吵架的民族(邦德和史密斯,1998年)。波兰社会内弥漫着不信任感,波兰人总是对别人的意图抱有怀疑,行贿和徇私常常是怀疑的对象。行贿是波兰人生活中的普遍现象,好多笑话和故事都以行贿受贿为题材,大家对此愤愤不已。波兰人常常用行贿受贿来解释各种结局的原因。要想得到良好的医疗服务就必须给医生红包,就连考大学也要另外付钱。例如波兰许多名牌大学都有专门的入学考试,要通过这样的考试就必须请相关大学的老师辅导,因为考试的内容都是严格保密的。有的波兰人认为,请家教辅导就是向大学老师行贿。
在波兰,行贿受贿渗透到生活的许多方面,包括工作单位。例如波兰的工人在抱怨自己的待遇差时就爱说“我是骑兔子来的”,意思就是没有或无法给自己的上级送礼。那些受到照顾、得到好处或特权的人,就说他们是“骑小牛来的”,意思是说他们给新的上级送过礼。
行贿受贿只是互惠关系的一种表现形式。在波兰人的生活中,关系非常重要,大量官方的和非官方的服务及产品都要依靠社会关系才能得到。这种关系首先是以家庭纽带为基础,其次是以经济或社会地位为基础。对于波兰的农村居民来说,这种关系已经成为必不可少的组织工具,但是同时也在得不到这种关系的人当中引起了怨恨和怀疑。与权力相联系的照顾常常伴随着货币的支付,也就是贿赂。一般来说,这种互惠关系并不被看成是正确的,或道德的,相反仅仅被看成是必要的,是生活现实。这种关系非常隐蔽,常常隐藏在层层否认的下面.但始终是公众讨论的话题或取笑的对象。
这种社会组织形式是对共产党统治的一种反应。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波兰政府在波兰人的眼里是一个低效、非法的政府。波兰人不得不想办法绕过制度造成的困难。他们凭借着传统的个人主义价值观和顽强的意志寻找对付环境的路子。
总而言之,波兰人过着公私分离的双重生活。在公共生活领域被认为是合适的行为,比如贿赂和欺骗,到了私人生活领域就是不可接受的。波兰人已经学会针对不同的情景制订不同的规则,并把他们的生活划分成不同的领域。乡村教堂就是一个象征,乡村教堂的外观和内容的反差象征着波兰人的公共生活和私人生活的分离,这种分离是一种确保波兰的民族特征和民族精神历久不衰的生存机制。
幸存者的过渡
共产党国家不止一个,但天主教会在共产党统治时期得以幸存并且发展壮大的,只有波兰一个。波兰的人民就像天主教会,历尽磨难,百折不挠。民主的经济政治环境和市场体制给波兰人民带来了新的挑战和机遇,在这个新的世界中,波兰人没有明确的敌人,但面临着极大的不确定性。
抵抗共同的敌人是波兰人自我认同的一个关键特征。在波兰被瓜分的两百年当中,波兰人视俄国、普鲁士和奥地利等外来势力为敌人,同仇敌忾的抵抗有助于保持波兰独一无二的文化传统。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共同的敌人就是共产主义和苏联对政治经济制度的影响。抵抗外敌成了波兰历史的标志,波兰人为自己的历史感到骄傲。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波兰人不畏强敌的勇气。二战中,波兰的地下抵抗组织为盟国军队提供了重要情报,波兰人的破坏活动挫败了纳粹的许多计划。共产党时代对农业集体化的抵制是另外一个重要例证。最后,是团结工会和其他组织的努力加速了共产主义的垮台。波兰人抵抗外敌的斗争都得到了天主教会的支持,共产党统治时期教会支持抵制共产主义,瓜分波兰时期教会为土地改革奔走呼叫。波兰人总是在适应着,抵抗着,确切地说,正是由于他们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他们独一无二的文化才得以保存下来。
波兰人适应灾难的一个方式就是幽默。波兰人的幽默是黑色幽默,他们常常嘲弄自己的处境。例如波兰的冬天非常寒冷,天空灰暗,温度极低。有一个笑话是这么说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入侵波兰,一位波兰农夫向他的朋友抱怨德国吞并波兰。农夫的朋友说:“哦?我倒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农夫惊异地看着他的朋友,问:“这难道有什么好处吗?”他的朋友回答说:“噢,至少我们不会再有漫长的波兰冬天了。”还有一个笑话说的是波兰人相互拆台的现象:
撒旦带着一个记者参观地狱。记者看到了许多深渊,每个深渊的口上都有卫兵把守,便问这些深渊是怎么回事。撒旦说每个民族都有一个深渊,“这是德国人的,那是美国人的,这个是波兰人的”。记者注意到波兰的深渊没有任何卫兵把守,就问撒旦这是为什么。撒旦回答说:“哦,派卫兵把守深渊口是防止里面的人爬出来。没有派卫兵把守波兰的深渊是因为如果有哪个波兰人想爬出来,里面的波兰人就会把他拉回去。根本用不着我们操心。”
在波兰,这样的笑话是必不可少的社会互动形式,波兰人之问常常讲这样的笑话,但是外国人讲这样的笑话波兰人就难以接受。波兰人讲这样的笑话是为了排解生活的艰辛。
正如这些例子所表明的,波兰人之间的沟通属于高背景的沟通,特别是与美国人之间的沟通相比较而言。波勒兰2000洗衣粉的电视广告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波勒兰2000洗衣粉是波兰的波勒兰一比得哥什公司生产的产品,广告根据波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亨里克·显克微支的小说《洪水》创作。《洪水》三部曲是波兰最受爱戴的小说,讲的是1655年瑞典入侵波兰时期发生的故事。小说中有一对双胞胎兄弟,都是相当优秀的武士,但是他们有勇无谋,因此每次打仗之前他们都要问他们的父亲:“父亲,我们打不打?”广告就借用这两个人物和他们的这句问话。在波兰语里,“打”这个字也有“洗”的意思,于是电视广告中的父亲就回答说:“当然,但只能用波勒兰2000!”这则广告在波兰几乎是家喻户晓,十分成功。相比之下,德国的洗衣粉广告是低背景广告,通常都是两位家庭主妇在那里讲述洗衣粉的质量和优点。多数波兰电视观众觉得这样的广告枯燥乏味。
虽然共同抗敌是波兰人的民族特征,但是波兰人也有离心离德的时候。波兰派系林立,个人利益优先。遇到什么事情,波兰人很快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家庭上,结果是个人顾个人,乱成一团,常常就像处于无政府状态。不过在这种离心离德的时候,波兰人个人照样能够展现出自己的才智。
市场经济的机会对于不同年龄段的人和不同地理区域的人是不一样的。年轻的波兰人,特别是城市里的年轻波兰人,机会特别多。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对他们没有什么影响,因此顾主们很容易塑造他们。华沙的万豪酒店在招聘员工的时候打出了这样的招聘广告:“不需要任何经验。”所谓“不需要任何经验”就是说没有受过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熏陶。
此外,年轻一代波兰人往往愿意承担创业活动的风险。与老一代人相比,年轻一代出国旅行的人更多,使用被公认为国际商业语言的英语更自如。然而变化是缓慢的。例如1984.至1989年间,经理人员的领导风格发生了从专制到民主的转变,但转变的幅度非常有限(杰戈、马琴斯基和雷伯,1996年)。20世纪90年代初进行的一项调查表明,与法国、德国、瑞士和美国的经理人员相比,波兰和捷克的经理人员更专制(杰戈及其他人,1993年)。这项调查证实,波兰和捷克的经理人员受俄国的影响较大,这种影响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失的。
创业精神是波兰精神的核心,自1989年以来,波兰人的创业精神有了很大发展。波兰人心灵手巧,什么东西都能修理,零部件能废物利用的就废物利用,需要新的则可以利用自己的关系网获取。为了应对经济挑战,波兰人创建了许多小型企业出售各种各样的产品,有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干。从德国进入波兰的公路变成了临时的市场,许多波兰企业家沿路兜售自己的产品,各种各样的东西应有尽有,西欧人可以一边走一边购买。波兰首都华沙的市中心,共产党时代的文化科学宫前的场地也变成了跳蚤市场,排列着一排一排的摊位。许多波兰人梦想着自己当老板,就像他们的祖先当初梦想拥有自己的农田一样。
如今,天主教会在波兰的角色正在发生变化。在许多波兰人的眼里,这种变化既有积极的意义,也有消极的意义。共产党时代的领导人们,特别是农村地区的前共产党领导人们,现在定期去教堂,想在多年的分裂之后把村民重新团结在教堂的尖顶之下。然而天主教会面临着巨大的困难,不知道自己在波兰人的生活中应该担当一个什么样的新角色。波兰的教会事业蓬勃发展,农村地区到处都在兴建新的教堂。许多波兰人对大兴土木兴建豪华教堂忿忿不平,因为就业、福利、教育和医疗保健等社会服务的发展还无法满足人民的需求。
天主教会除了继续承担作为避风港的传统角色之外,现在又要担当道德晴雨表的新角色,抵御资本主义所代表的贪婪和自私的诱惑。这个新的角色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社会认可,但许多波兰人,特别是年轻人,发现市场经济提供的机会对于他们来说非常有诱惑力,是他们生存的关键。最后,许多波兰人感到天主教会已经失去了同波兰人民的联系。例如在1995年的总统选举中,当时在任的总统、曾经深得人心的团结工会领袖瓦文萨尽管得到了天主教会的大力支持最终还是落选了,前共产党人克瓦希涅夫斯基当选为波兰总统。克瓦希涅夫斯基得到的选票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乡村地区的波兰人,他们之所以没有顺从教皇的意志投票,是因为他们觉得教会根本不了解他们所面临的日常生活问题。
然而波兰人民并不想忘记过去。1999年,根据波兰的历史编写的故事片取得了令人惊奇的票房成功,就连美国大片也相形见绌。同样,波兰人喜爱斯坦尼斯瓦夫·莫纽什科的歌剧《闹鬼的房子》,这不仅是因为里面有波兰的玛祖卡舞,而且因为这部歌剧对波兰的乡村生活做了显然是正面的处理。《闹鬼的房子》是用波兰语写的,当初曾被认为具有颠覆性,在瓜分波兰的时期遭到禁演。18世纪的波兰钢琴家、作曲家肖邦至今仍然受到波兰人的尊敬,肖邦是位有着浪漫主义情怀和民族主义情感的艺术家。
要想全面了解波兰就必须了解波兰向现代经济生活的过渡,华沙、华沙的现代建筑和像万豪酒店这样的现代宾馆就是现代经济生活的代表。同样,也要了解波兰的传统文化,了解波兰的传统文化何以能够经受住几百年的冲击。了解波兰的传统文化没有更好的途径,惟有仔细观察波兰的乡村教堂。教堂在村庄的中心位置,外来势力瓜分波兰对波兰民族特征的影响,特别是波兰人在公共生活和私人生活中的双重性格,幸存者在社会剧烈变动和过渡时期的适应,了解了这些,也就对波兰的文化有了一个基本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