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最著名的艺术家卡尔·拉松(carl Larsson,1853~1919)是最早关注到瑞典的夏季小木屋及其所代表的那种非正式的乡村风格的。正如1997年11月18日的《经济学家》杂志在《宜家在哪里获得了自己的风格》一文中指出的那样,拉松的艺术反映着当今瑞典的各种杂志所突出强调的那种令人钦佩的生活方式,反映着瑞典设计的简洁明快的线条,而这恰恰使像宜家这样的企业扬名四海。
正如上述讨论让人看到的那样,瑞典人的文化和价值都反映在夏季小木屋这个象征之中。夏季木屋的特点——对纯净自然和对传统的喜爱,以及以个人的发展和平等为前提的个人主义——清晰地折射出瑞典的文化。
对纯净自然和对传统的喜爱
瑞典国歌的歌名是Du gamla du fria(《古老光荣的北国山乡》),歌词里涉及的不是光荣、荣耀与战争,而是宁静的、欢快的、群峰耸立的大地。统计学专家古斯塔夫·松德贝里在他1910年发表的有关瑞典民族文化的论著中曾这样谈到这个问题:
瑞典人的气质中最根深蒂固的特点……是对于自然的强烈的爱……这种情感无论在高层人士还是在下层人士那里都同样热烈,尽管他们对此点的意识是各不相同的。这种对自然的强烈依恋虽然在某些情况下会产生狂野的、难以控制的感情冲动,但另一方面,它也是瑞典民族繁荣兴旺、瑞典政权坚不可摧的最深刻的原因。(松德贝里,1910年,第104页)
对自然的热爱与尊重是瑞典人坚定捍卫的价值,他们为保护野生动物、保护公园、保护水体进行了很多立法。瑞典被誉为一片“绿色的肺”,在这里可以呼吸到纯净的空气,感受到纯净乡村的愉悦。在环保思想成为时髦潮流之前,瑞典人就早已是环保主义者,这也许恰恰是因为他们对自然充满深切之爱,并希望把自然生态一直保持在祖祖辈辈以农业为生时的那样一种状态。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雷切尔·卡森的《寂静的春天》(1962年)之所以在瑞典引起一阵喧嚣,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瑞典人对于纯净自然之爱。相反,德国人更喜欢一种受人控制的自然,他们用鲜花装饰自己住宅的爱好就证明了这一点(见第十章“德国的交响乐”)。在美国,人们正在就环保主义是否有益进行着热烈的讨论,而在瑞典人的眼中,这种讨论简直是没有理性的。
瑞典人对于自然的这种关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们数百年来在这块广袤、潮湿、阴冷、人烟稀少的大地上与各种不利因素进行了持续不懈的斗争。瑞典人对工程师极为敬重,这一点也不值得惊讶,因为工程师们所做的种种努力都是为了与自然的力量进行抗争并对之加以控制。斯堪的纳维亚人发明的越野识图比赛也是与自然力量进行抗争的意愿的结果。参加这一比赛的人被带到一个遥远生疏的地方,他必须只靠一张地图和一枚指南针找到回家的正确道路。
瑞典是欧洲人口最为稀少的国家之一,它有着足够宽阔的场地来举行任何类型的露天活动。散步是瑞典人最喜爱的消遣活动之一,而沿着湖边或在自然公园做一次长距离的散步,则是同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最好方式之一。钓鱼、采花、采集浆果和蘑菇亦是那些选择了回归自然的人们必不可少的其它几项活动。在斯德哥尔摩,一个人如果星期一早上回来时两手沾满了浆果的颜色,那是相当时髦的事。对于那些胆子更大的人说来,这个拥有众多湖泊的国家可以提供大量的水上体育活动项目。乘筏漂流、划独木舟、驾驶帆船等等都是十分受人欢迎的活动。
作为回归自然的真正体验,瑞典人喜欢身背旅行包一连数日在深山当中穿行。有些徒步旅行者按照明确划定的路线行走,夜晚就在专门的营地歇脚过夜。另一些人则喜欢在随身携带的帐篷里过夜,只按地图和指南针指定的方向前进。这些人实际上就是在进行长途越野行走。瑞典人喜欢的另一种回归自然的体验是乘筏漂流。这种漂流一般从一个湖IZl开始,在那里,庞大的木材加工工业提供了大量的圆木。交过一定的费用后,就可以建造一支自己的木筏,然后便驾筏顺流而下,一直到达可以交还圆木的地方,这些圆木最终将被送进木材加工场。这种漂流一般要持续好几天,驾筏者们晚上要在河边靠岸,以便宿营。从这种体验中,人们最能感受到回归自然、以大地为生的那一思想的要义。
直至不久之前,瑞典还是一个以农业为基础的社会。20世纪初,在工业革命把劳动者带入城市之前,瑞典90%的家庭都生活在农场之中。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瑞典就变成了一个以城市经济为基础的工业国,农村人口目前仅占全国人口的2%。许多瑞典人都还记得农场中的生活,至少是听别人讲述过那里的生活。他们与农场的纽带是相当紧密的,也是十分人性化的。除却城市中的日常生活之外,大部分瑞典人实质上仍是农民,而且他们可能很容易回归祖先们的生活方式,因为往昔并不遥远。回归自然、回归农场的浪漫主义是瑞典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瑞典人渴望逃归乡野田园,在那里,他们可以回忆起一段更简朴的时光。
另外,瑞典人一般都尊重传统,他们仍保留着乡村文化。他们生活在矛盾当中,每年夏天都要回到乡下老家的老房子里,品味传统的农村景观。正如安妮·鲁思所说:
瑞典模式是一种似是而非的奇观,这个国家具有比任何其他国家都多的现代化的外在标志,但在根本上却依然保存着神秘社团的痕迹。随着传统这种缓冲器的不复存在,现代的社会力量就会使瑞典的社会结构骤然失去脆弱的平衡。(鲁思,1984年,第63页)
霍夫斯泰德对世界53种文化的研究表明,瑞典属于在个人和群体关系中保持低权力距离的那一类国家,这种类型是建立在典型的乡村背景基础之上的。瑞典人属于水平型个人主义者,他们与美国人恰恰相反,更喜爱平等而不是公正。他们的个人主义表现为极端的自信以及避免在家庭之外建立长期的关系。例如,瑞典人如果为了临时抽烟解闷儿而向别人索要香烟,他会当场付钱;如果要在一个朋友家里过夜,则会带上自己的被单。孤身一人独自生活,这在瑞典是司空见惯之事,甚至老年人也是如此。因此也难怪大约90%的瑞典人表示他们喜欢“按自己的意愿”生活。
从传统上讲,瑞典人一直具有务实和理性的特点。在务实性与其它价值发生冲突时,务实性总会占据上风。这一点可以在该国的政治当中得到反复的印证。可以说,瑞典人之所以从1814年进行最后一场战争以来一直忠实于中立主义立场,避免任何冲突,这主要是因为它认为战争是没有实际效用的,归根结底对交战双方是没有好处的。同样,瑞典社民党人之所以领导瑞典70多年,建立了可能会引起每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嫉妒的社会福利制度,但却从未实行工业的国有化,这只是因为实行国有化是不合乎理性的,对于他们而言,按理性行事显然要比当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社会党人更重要。
追求个人自身发展的个人主义
夏季木屋是寻求遁世和宁静的个人主义的所在。瑞典人躲入环绕自家木屋的大自然的怀抱,目的是对自己的生活进行反思,与内在的自我进行接触。在瑞典的纯净乡间,一个人可以数公里数公里地随意漫步而不碰上任何他人。在瑞典,人们十分重视自身的发展并为此花去大量时间。公司的经理们总是抱怨瑞典职工不愿意加班,因为他们更想从事提高自身素养的活动。目前,大多数瑞典人每年可享受五个星期的假期,而且人们往往喜欢在夏天度假。旷工和过度使用病假已成为瑞典经理们的头疼问题。瑞典职工每年平均在家休病假27天,而美国职工每年才5天。
瑞典人必须勤奋工作才能够支付高额的国家消费税,而且要想保持所希望的生活水平,就必须同时打两份工。尽管瑞典的文化是一种注重“做事”的文化,而且瑞典人也以争取成功为取向,但他们大都还是更喜欢从事一种能够使他们自身不断成长的工作,而且他们通常会去寻找那些有意思的职位或者是使他们能够享有更多业余时间的工作。在瑞典,决策权的下放受到人们的赞赏,而且与平等和独立的思想也是恰相吻合的。瑞典人十分注重生活质量,因此他们对于留给自己和留给家人的时间十分看重,其重视程度比对工作的重视程度还高,至少是不相上下。
瑞典人之所以对个人发展十分看重,其根源主要在于他们的个人主义。瑞典是一个社会福利国家,因此它往往被误以为是一个集体主义的社会。为了维持每个人都能享受教育、住房、医疗及诸多其它社会服务的那一制度,瑞典人要支付极高的税收。他们的确重视平等,但他们离开农场毕竟有很长时间了。今天的瑞典倾向于把个人的利益放在集体利益之前。1912年,古斯塔夫·松德贝里指出,“我们瑞典人喜爱自然,我们对自然而不是对人更感兴趣”(詹金斯,1968年,第154页)。
根据霍夫斯泰德对各国文化价值的研究(1980年A),瑞典属于注重个人主义的国家,当然,与在个人主义方面首屈一指的美国相比,它显然更具集体主义的色彩。另外,瑞典的个人主义与美国的个人主义是不同的,因为瑞典人追求个人主义是为了个人的自我发展(水平型个人主义),而美国的个人主义在本质上则带有更多的竞争色彩(垂直型个人主义)。
随着国家的逐步工业化,瑞典人对于社会与家庭的重视程度也一步步弱化。正如一位访问过瑞典的美国人所说的那样,“瑞典人的思想方式正式说来是极为不错的,他们对整个社会和世界的态度是慷慨大度的。但是滑稽有趣的是,人们对于自己的邻居并不怎么关心。瑞典人是如此孤僻和沉默寡言……在这里很容易感到孤单”。(赫克洛和马德森,1987年)
这位美国人亲身体验到,初到瑞典访问的人是如何受到亲切、慷慨的欢迎但转瞬之间这种热情又迅速消散的。就本质而言,瑞典人是孤僻的,他们不习惯于按照他人的方式进行思考。一旦最初的礼仪过后,通常很难使关系走向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