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苍苍的神农架就横亘在眼前,山间小道,灌木丛生,高大的松树、桦树、栗子树、橡子树、柿子树、灌木林间杂在山岭之上。
钱大只见通往神农架的官道上,尘烟滚滚。一队官兵骑马挥戈往前赶来,一路高呼,乱喊:
“不要放走了杀人犯钱大。”
“将那假扮公差的钱大缉拿。”
“谁拿到重犯,赏黄金10两。”
“另加白银50两。”
“府尹说,还赏一个丫头,做媳妇。”
“府尹还说,另赏10亩土地,一处庄园。。。。。。”
钱大胆颤心惊,伏在小道的林子里不能乱动,啃下两个烧饼,只有等待那一对官兵从官道上走过。
他才沿着山坡小道向山顶逃生。步行的衙役、官兵手握长矛,肩背大刀步行而至,约有百十余人。行走在官道上,踏得干燥的路面尘土飞扬。
钱大没命地钻过丛林,走了两个时辰,在半山腰里,有一条羊肠小道,横亘在山腰。只要有路的地方,它的尽头就是连接一户人家。
他一日一夜地连续奔波,已经精疲力竭,加上这么多的官兵在后追杀,身心疲惫,需要找一户人家讨点吃喝,休息一下,方能逃命。
他顺着这条山间小道走去,在密林里,看不见官道,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喊杀之声从山下传来。
走过这面山坡,转过一个山梁,在树林深处,有一片青翠的竹林,透过竹丛,能看到几间房屋露出的房檐。
竹林边是一条山涧溪流,清冽的泉水哗哗流下,一个身着短衫,将长辫盘于头顶的中年壮汉肩挑两只木桶,在溪边挑水。
他发现钱大手执大刀,伫立溪边,正向他来的方向张望,于是打招呼:
“官差,你们又来搜捕人犯?”
钱大迟疑了一下,在溪流的倒影里,看到自己一身衙役的装扮,忽然醒悟起来,自己不是公差吗?于是,他答话:
“发现人犯吗?”
那担水的汉子快人快语:“不曾看到,刚才已有官差来过。听说,那人是穷苦出身,被逼无奈,杀了县令、衙役和府尹的公子哥儿一干人等。。。。。。”
“是什么人啦?”在竹林那边,屋子院门前,一人答话,说,“请到屋里歇息。”
“我是这家主人的长工,”那担水的汉子说,“说话的是这片地方的甲长。人,很和善,去歇歇吧。”他对着竹林说,“甲长,是一个官差,从山那边过来,追捕人犯,走到这里。”
“请过来吧,喝碗茶,吃点东西。”甲长说。
“好咧!”钱大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这是规矩,凡是有公干的官差下到乡村,一定要在保长、甲长家里坐坐,或喝茶,或吃点心,或吃一顿大餐,甚至在这里过夜,抹牌赌博,还有甲长家里养的小女人陪同睡宿,官府一家人嘛!
长工汉子挑水走在前,钱大扛刀在后,拿出官差的气派。他转过竹林,上一道坎子,就到了一个平坝上。
甲长一身黑绸缎衣衫,戴一顶黑色瓜皮帽,脑后一根长长的辫子,垂到屁股跟子。他挺身迎接:
“有劳官差,辛苦官差。”
钱大握刀抱拳,答谢:“甲长,平安!”
“怎么只有你一人?”甲长疑问。
钱大说,官兵搜山,山大人稀。走到这里来偷懒,歇息一下,打扰甲长了。
甲长疑疑惑惑地将钱大引导到客厅,坐下,立即有两个丫环模样的小女人,一人捧茶上来:“官差,奉茶。”一人端上果酥上来:“官差,吃点心。”
甲长吩咐备饭备酒,好好地款待差人。
钱大说,只要点饭菜就行了,不喝酒。
甲长愣怔,心想,没有不要酒的官差。他说:“那哪儿成呢?无酒不成宴。不能慢待公差。”
钱大说:“如今大旱之年,遍地饥荒,死人不少,有饭吃就是幸运了,哪能喝酒呢,吃肉呢?”
甲长皱起了眉头,他问道:“你在哪里公干?”
钱大忽然明白过来,便说:“在谷城县衙公干,被府衙追责,一路追赶逃犯。到此,打扰了甲长大人。”
“啊!”甲长松了一口气,“谷城经保康县,到神农架地界,有四百余里之遥,一路辛苦了。应该好好歇息一下,在我这里养足精神,好公干。如今是大旱三年,灾害的是老百姓,富裕的是官府。我们这些小甲长跟着沾沾光。吃喝不愁,旱不到我们。请放心,只要是到了我这里,就算是到了家。别客气。”
不一会,饭菜上来了。大户人家有长工种地,有短工砍柴,有专门的厨子做饭。还有伙计挑水,料理家务。
这不,只要甲长一声吩咐,厨房里的厨子就上来肥鹅一只,鸭汤一罐,烧鸡一只。野猪肉,野兔肉,凉拌鹿肉各一盘。 一一端到桌面。自制豆腐,腊肉炒青椒,瘦肉炒竹笋,山鸡炖木耳,山珍野味,香气扑鼻。
钱大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席面,肉香味早已将他熏麻木了。这些美味,他闻所未闻。
这时,甲长手执一大碗酒水,说:“请,官差喝酒。”
钱大有点受宠若惊,惊慌地起身,将面前的一碗酒水端起,一股香醇味直冲脑门。他有点晕晕乎乎,却说:
“多谢甲长,我不会饮酒。”
“哪有公差不喝酒,哪有公差不吃肉?”甲长有点生气的样子,然后,将端起的大腕碰上钱大端的大腕,“砰”的一声响,说,“喝。”
甲长一气喝下一碗酒水。钱大喝下一小口酒,从喉咙下去,一路热辣辣地下肚。
他有点站立不稳,赶忙把一只鸡腿塞进口里,压住酒气,免得反出胃来。鸡肉酥香可口,自娘胎里出来,才吃上这么美味的鸡肉,喝上这么醇香的美酒。
甲长很绅士地一手翻转碗底,一手抬着钱大的酒碗:“喝下去,第一碗酒要干掉,才能吃肉,是这里的规矩。”
钱大有点为难地说:“我是例外。我只能边吃边喝。”他已被酒气肉香勾起饥饿来。
甲长说:“坐下,请。”
钱大将酒碗放在桌上,坐下身来,狼吞虎咽。
甲长看到钱大饿相,于是,一个劲的给他夹菜。他心里起了疑心:
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就是要通缉的杀人犯。其一,官差公干是成群结队,不会放单。
其二,没有哪位差人不喝酒。。。。。。想到这里,他忽然灵机一动,招手,一名艳丽的女人款款地走了过来。甲长说:
“给这位官差斟酒,伺候好官差大人。”
这个朝代的时尚风尚,各级官府养有家妓,一是供自己享乐;二是为接待上级,或同级走访官员享用。
保长、甲长也不例外,上行下效,各家养有一两名**,多的还有八、九名,十名以上。年龄在十五、六岁,超过二十五岁以上就要逐出门嫁人。
家妓是经过各妓院的鸨妓培训好了的女子,基本上能吹、弹、唱、写、描绘,尤其是能饮酒,这是主要具备的条件之一。
钱大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被甲长灌得晕晕乎乎。那女子不过十八岁,柳眉凤眼,勾人魂魄;柳条腰,似风摆柳。只见她一手高举酒碗,一手按在钱大的眉骨上,娇滴滴地说道:
“来呀,官人。小女子敬你一碗。”她边说,边将酒碗送到自己的嘴里,一饮而尽,“干呀,官人。我已先干为敬。”
她又斟上一碗水酒,一手端在钱大眼前,一手挽着钱大的脖子, “同小女子喝一碗交杯酒,也是我一生的荣幸。”
钱大说:“我不会饮酒。”但又推不开被死死缠身的小女子,只好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他顿时热血沸腾,有一股暖气直冲头顶,他自言自语地说:“原来,富家人的生活,花天酒地。”
小女子又给他斟满一碗酒,娇声细语地说:“官人,再来一碗,有了酒劲儿,我和官人好吃好喝。”
这是官府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公差的人,在官府人家做客,**陪吃陪睡,只要将客人陪好了,什么事情都能办成,想贪就贪,想当官就当官。
当然,要当官,还必须用银子说话,这就要看你有多大的能力,送多少银子,是什么级别的官,就有什么价格。
就说当一个最基层的甲长吧,如果没百十两银子是当不了甲长。那么,一个小小的保长呢,没有两百两银子,不要去问去想。
官的级别越大,价码就越高,这些银子,只不过是要想当官的人先垫着,等到了那个职位,再从老百姓的头上剥去。
甲长只能剥老百姓皮,保长还可以抽老百姓的筋。县令敲诈保长、甲长的骨髓。就是这样一级敲诈一级,最终是敲诈百姓的命。
衙门里的公差来了,也不能得罪。甲长深知,这些衙役是当官的狗腿子,也就是县衙里养的一群狗衙,长官叫他们咬谁,他们就扑向谁,而且拼命地咬。
他们要得到主子的恩赏,不然,就要被主子逐出衙门,像一条流浪犬一样乞讨。
他们就这样也能得到实惠,混吃混喝,这不,还有年轻貌美的女子陪吃陪喝陪睡,走时还能得到主人的一点赏赐,土特产品之类的物品,或小钱。
这个女子就把钱大当成了衙门的一条饿狗,在衙门里呆久了,饿了身体,被放出来,是要吃要喝要玩。
但是,她不知道钱大不是衙门的人,只不过被官府逼得没有出路,假扮衙役,走上神农架之路。
钱大想把那女子推开,她那条细长的胳膊却死死地缠绕着他的脖子,像一条美女蛇似地被咬上了。
他只好半推半就地应对脱身之策,将那美女蛇送到嘴边的酒推了一下。女子说:“官人,妾身先喝一口。”她就喝了一口酒,又说,“官人也喝一口。”她说着,将酒碗推到钱大的口里,强灌了一下。
钱大“咕隆”一声,喝下一口,但被呛得直咳嗽。
那女子赶紧扬起手,在他背后捶捶。“慢慢喝。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哦!”她又赶忙拿起筷子,为他夹一块肥肥的红烧肘子,送到钱大的嘴里,“官人,来一口,喝好了,吃好了,小女子好好伺候官人!”
甲长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他感到钱大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过去上面来的公差,无论是县令,还是衙役,一个个能吃能喝。
今日这个官差行为生硬,而且对投怀送抱的美妓不是推,就是不自在。
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眼前的这个人莫非是襄阳府追捕的在逃的杀人犯。
他在心里划算着利弊,如若这时惊动了钱大,说不定鱼死网破,不知谁死谁活,万一要是真的官差,岂不是得罪了他!
甲长想到了这里,有了一个主意。他对那小女子使了一个眼色,说道:“公差劳顿了,你送他去睡一觉吧,睡好了,再来痛饮三大碗酒。”
那女子对钱大说:“官人,先歇歇吧,有我陪伴你,永世不得忘记我。”她拉着扯着钱大往厢房里进。
甲长看他俩进了房间,对那挑水的长工说:“好好地看护好公差,我去去就来。”他要下山一趟,要向在山脚下的官兵报告这个行迹可疑的钱大。
长工明白了甲长的意图,他小声地说:“主公,你快去快来啊,我可对付不了一个杀人犯!”
“嘘,”甲长用手指按了按嘴唇,说,“别出声,好好地看住他。我多则半天就回来了。”
长工说:“那不就到后半夜了吗?”他露出为难之色,“我拖得住吗?”
甲长向那厢房处使了一个眼色,说:“不是有小女子拖住他吗?”他说着,就走出大门去,然后又回身,“如若他要问我到哪里去了,就说我到山上打猎去了,好打点新鲜的野味招待客人。”
“哦,”长工点头,答应,“好”。他眼看着甲长转过屋角,穿过林子,消失在山间的道上。
长工也是穷苦人出身。有的人世代为官府的家奴,有的人祖祖辈辈是富豪家的长工。
因为身无寸土没有立身活命的资本,到头来如果在主人家里,就会得到主人家的恩赐,将年龄偏大已被官家人玩厌了的家妓指为婚配,继续在主人家生息,生下小奴隶,为主人家当奴才。
长工想道:过着行尸走肉的无聊生活,还不如传说中的钱大,一身刚毅,敢杀县令,敢宰府尹的公子 。
如果眼前这个人就是钱大的话,他不敢想下去了。甲长带着官府的人便知真相。那岂不是要了一条好汉的命?我能坐视不管吗?
这个社会底层人没有活命了,官府人家一掷千金,花天酒地,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哪管百姓的死活?
在这大灾之年,平原上的草根吃光了,树皮剥光了,老百姓挣扎在死亡线上,官府还要逼捐交税,就是逼命!
钱大被那女子弄进了厢房,一手将门关上,一手将钱大按在床沿上坐下,并拉着钱大的手,摩挲着她那发烫的娇脸。她一双杏眼含春,挑拨着钱大的魂。
她一手解开钱大的衣扣,将衙役服脱下扔在一边,说:
“要这张狗皮干啥?”她一手解开自己的衣扣,撩着钱大的魂。
这时,长工不经意地来到厢房的窗口,唤狗赶鸡,骂道:“你这条死狗,咬鸡子啦!”于是,他拿起一根竹棍向睡在墙角的黑狗打去。“汪”的一声,狗跳起来嚎叫。
长工又一竹竿打向在墙边觅食的一群鸡子。惊飞的鸡子“咯咯”的叫唤。
鸡飞狗叫。
钱大猛然醒悟他身处何地,是被正在追杀的逃犯,命悬一线。怎能在这安乐乡里快乐逍遥呢?这是他能享受的吗?
于是,他听到长工打狗赶鸡的叫声,浑身一激凌,打了一个寒颤。他心里说,我这条被追捕的狗,死难当头,怎能吃鸡子呢?他推开来那解衣脱裤的女子,说:
“我内急,要小解尿尿,立马就来。”他急忙穿好衣服,最后看一眼那女子。他摔门而出,留着她在床上自做春梦吧。
钱大出了门,在转角处,正撞上长工赶鸡子。他问道:“甲长呢,哪去了?”
长工大声说道:“他上山打野味去了,弄点野山珍好招待官差。”他一看四下无人,招手让钱大过来,附耳低声说,“你说实话,到底是官差,还是杀人犯钱大?”
钱大惊愕,两眼直直地看着他。
长工小声说:“我看你不像官差。凡是来到甲长这里的差人,没有一个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玩女子逍遥快活的官人。”
钱大已执刀在手。
长工将他拉到一棵大松树后面,小声说:“你逃吧,甲长已下山报信去了。甲长已怀疑你是杀人在逃犯,让官兵来证实。”这时屋门有动静,他高声地说:“官差,茅厕在那屋后,小心有狗呀!”
钱大执刀在手,抱拳致谢:“你是一个好人,谢了。来日有翻身之日,定当报答。”
这时,只听得下山的小道上,有杂乱的脚步声,树枝摇曳声,惊得鸟儿拍翅高飞。
原来,甲长在下山的半道上正碰上两名搜山的官兵从小路上山。甲长将在家里的情形,向两个官兵说了,他们精神振奋。
于是,一路走来一路说笑。官兵甲说:“赏钱有了,正好娶一房媳妇。”
官兵乙说:“赌债还完了,还能上妓院快活快活。”官兵甲说:“抽烟土的银子也有了。”
甲长说:“我的呢?”
官兵乙说:“有十亩土地,归你呢。”
官兵甲说:“还有一个女人也归你养着,到时候,我们到你家来,也方便享用。”
丛林小道上的话语,钱大和长工听得清清楚楚。
长工说:“你逃吧。”他往山上指,“上这座山,越过一条深谷,再爬一座山,再翻过一座山。那里山更大,林更密,荒无人烟。就是要防止野兽突袭。”
“你呢?”钱大说,“你放跑了我,他们会放过你吗?”
“我们都是苦命人,”长工小声说,“你拿刀砍我吧。我就说是你砍伤我,逃向深山里去了。”
钱大摇了摇头:“不能这样,你是一个好人,我不能连累了你。”
这时,在山嘴头,已有杂乱的脚步声。长工说:“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钱大将长工推了一把:“你快到大门口去,应对屋里的人,这里有我。”他挥了挥大刀,“我一不做二不休,已经是杀人犯了,再杀几个也无妨。杀一个吸血鬼,少一个祸害老百姓的官府人。”
长工已经转过屋角,闪到大门口,只听得厢房里的女人还在娇滴滴的叫唤:“官人,怎么还不来呀,出恭上茅房去了半天。我等不及了呢!”
她以为长工是钱大从茅房里回来了。
长工小着声说:“快了,快了。”他学官差的腔调,“你一个狐狸精,有你快活的时候,一天见不着官差就心焦,浑身不自在。”
“你一个要死的官差,”那女人还在说:“我就是一个九尾狐狸精,迷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