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
他从外面回来,母亲一脸灿烂地望着他说:“我给你看下了个媳妇,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他便有些气恼。高中毕业回家务农后,几年来,母亲似乎每时每刻都在他的耳边念叨着要给他娶个媳妇的。母亲的念叨先是让他有些羞涩,后就让他烦恼了,因为他不想找个农村姑娘,他害怕没有共同语言。他毕竟在城里念过书,看过很多书,明晓共同语言在婚姻中的重要性。可他不能跟母亲说这个,也不仅是母亲不能懂,他现在不也是在庄稼地里滚爬的泥腿子一个嘛!这话说出来,是要遭人耻笑的。因此,母亲每次唠叨,他都慌忙地走开,好在母亲每次也只是念叨念叨。可母亲这次是已经给他看下了媳妇的。
他还想走开,母亲已经从他的脸色中看出来,母亲脸上的阳光就被一片浮云遮住了。母亲堵住他想走开的脚步,冷峻严肃地对他说道:“你不要走,你也老大不小了,村里与你同般大的哪个现在不是孩子地上跑,你想怎么的?”母亲最后这句话已是十分严厉。
他愣了一下,想了半天,才对母亲说:“我不想现在结婚。”
母亲就笑了,母亲的笑是熟知他内心所想的笑。母亲说:“这个姑娘虽没念过高中,也是初中念下来的,一个乡下姑娘能念下个初中已是不错了,最最主要的,这姑娘是个厚实姑娘,百里挑一的好姑娘,能嫁你的你不亏。”
他倏地脸红了,目光慌乱地从母亲熟知一切的眼前闪开。他嗫嚅着说道:“我不想现在就结婚,我想去城里打工。”
母亲望着他口气不容置辩地说道:“你别想,姑娘我已看下了,日子我也定了,你还知道心疼你这孤寡老娘就知道该怎么做。”
他低下了头。
新婚之夜,他蜷坐在炕角里,新娘菊花坐在他的对面,脸红红的。望着菊花朴实的红红的脸,他的心里没有燃起一点激情的火花。夜深了,菊花脱掉外衣,拉灭灯,钻进了被窝里,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句:“睡吧!”他隐没在黑暗里,屁股底下火热的土炕并没有使他的心和身体感觉温暖。他没动,一动没动地在炕角里坐了一夜。
天微亮后,他对也一夜没睡的菊花说了一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妈的儿媳了。”说完这句话,他起身下炕,开门走了出去。
他跑到城里打工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母亲敲门来喊他们,菊花红肿着眼睛开了门。母亲呆立了片刻后,轻轻地搂住菊花说:“他没碰你?”菊花呜呜地哭了起来。母亲落了泪,母亲对菊花说:“是我害了你,你走吧!我会告诉村里人,是我儿子不配娶你这个好姑娘的。”
菊花猛地把母亲抱紧了说:“不,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是您的儿媳啊!”
他在外东奔西跑,吃了很多苦,渐渐地有了钱,他开始寻找与他有共同语言的女人。他找了许多与他有共同语言的女人,但他发现,一开始与他有共同语言的女人最后都与他没有了共同语言,她们对他共同的是索要他的钱。这让他很失望,也很烦恼,可就在失望与烦恼中,他一次也没有怀想起他家乡的妻子。这不奇怪,因为他不认为与他入了洞房的菊花是他的妻子。
他把手机号码通过村里人告诉了母亲,他不回去看母亲,怕母亲不让他再出来。可母亲一次电话也没打给他,他知道母亲是真伤了心的,他常常在夜里梦见母亲而哭醒。通过村里人他知道,母亲生活得十分好,母亲生活好是因为菊花侍候得好,在村里人的眼中,菊花就如母亲的亲女儿一样。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能被女儿侍候的母亲自然都是好得不得了。可是,这可能吗?菊花是被他抛弃了的媳妇呀!
他接到了村里人打来的电话,母亲突发心脏病去世了。他慌忙地奔了回来。
送走母亲后,他坐在母亲的屋里。母亲的屋是整洁的,一股温暖的气息笼罩着他,他鼻子酸酸的,有些感动。他知道母亲的屋一定是菊花日日收拾的。他很了解母亲,母亲不是个能把屋子收拾得如此整洁温馨的女人。但作为女人的母亲能居住在如此整洁温馨的屋里应该是个幸福的女人。他在温暖的感觉里盘想着,是否该把这幢房子和房子里的一切都给菊花呢?让她找一个好男人嫁了的!
门开了,菊花在门口喊他出去吃饭。菊花面容哀伤而平静。
他们在饭桌前坐下来,菊花给他盛了一碗米饭。他端起碗扒了一口,米饭进口,他皱了一下眉头,禁不住说了一句:“这饭闷得太软了,像粥似的。”
菊花猛然一怔,放下碗脸红了,慌乱地说道:“我忘了……妈已经不在了。妈一直胃不好,吃不得硬的。”菊花的眼睛盈上了泪水。
他的头轰的一声,身体如遭了电击似的惊颤了一下。他端着饭碗猛然跪在了菊花的面前,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着像粥一样的米饭,扒进嘴里的还有他不断滚落下来的咸咸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