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飞
北风像急着进屋找什么人,它尖厉地喊叫,围着房屋一圈一圈旋转。终于,它从窗缝和墙缝里进入,却谁也没找到,又不肯离去,就在屋里疯窜,于是那豆大的灯光,始终飘摇不定。
哥哥身披棉袄坐在被窝里,手心握着一只红发卡静静发呆。脚那头是用被子蒙着脑袋的弟弟,身体一缩,一缩。
冷?
嗯。
哥哥脱掉棉袄,盖在弟弟身上,转身吹灭灯。弟弟不为所动,身体仍是一缩,一缩。
哥?
嗯。
后天是二十七了。
嗯。
……
那天,姐姐出门时开心地对他们说,二十七是姐的生日,姐晚上给你们弄好吃的。说完,将散乱在额头的头发抿入围巾,出了门。他们记得那天的风很大,阳光从窗棂的空隙里透进来,将室内切割得凌乱不堪。
红发卡是哥哥转身叠被子时发现的,大概是姐姐围围巾时不小心弄掉的。他想到姐姐今天是戴一只发卡出去的,本想叫住姐姐,可是没有,他的脑袋一顿,笑了,笑得有些诡异。他将发卡放入口袋,他知道姐姐长大了,要是知道发卡丢了一只,不定怎么着急呢……
天亮了。
亮得有些刺眼。下雪了,弟弟看着从门缝里挤进来的雪说。哥哥从炉膛里扒出两块烧好的红薯,大的递给弟弟,小的留给自己。弟弟看着哥哥将红薯剥露出黄灿灿的肉来。哥,你帮我剥,我手疼。哥哥看了看弟弟冻得“气蛤蟆”似的手背,将自己的红薯递给弟弟,接过弟弟的剥起来。
弟弟转身去摘墙上的书包,他咬了一口手里酥酥甜甜的红薯说,哥,我先走了。弟弟拉门时被哥叫住,哥哥从抽屉里找出两根布条,将弟弟的裤脚牢牢扎紧。
你自己去学校吧,我得去给姐姐买礼物。哥哥说完,将剥了一半的红薯塞给弟弟,又从弟弟手里取过自己的红薯,开门离去。弟弟看哥哥在雪地里渐行渐远,他吸吸鼻子,出门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哥哥径直来到村西新盖的院子前。
敲门。
门开了,开门的男人很惊讶。
你?
我是来干活的。
不不不,我不用童工。
那你哥为啥用我姐。
男人仿佛被什么击中,身子一个趔趄,他赶紧用手扶住门框。哥哥趁机从他腋下钻过去。
快过年了,屋里一派忙碌。村里的人看到哥哥进来,都很吃惊。一会儿瞅他,一会儿瞅他身后的男人。
他拉个马扎坐下,随手拾起脚下的一把引芯,一根根熟练地往装了火药的炮筒里放。期间,男人一直没动弹,他看着孩子的一举一动。渐渐,孩子的手慢了,放引芯的手僵硬起来,一个引芯要多次才能放入。
咋不去上学?问你呢,咋不去上学?
明天我姐生日。
男人没问下去。少顷,眼泪已经流至嘴角。
这是五块钱,给小凤随便买点什么吧。以后,离我这儿远点,危险!
哥哥接过五块钱,迎着风雪头也不回地朝镇上走去。
又一个清晨,风雪不但没有减小,反而更大了。
两个一高一低的男孩,踩着过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朝后山走去。后山的一片空地上,一个孤零零的小坟茔出现了。坟茔深深陷在积雪里,显得越发矮小。坟茔的顶上有一棵蒿草顽强地刺破雪的覆盖,寒风里,那业已干枯的茎在风雪里艰难地摇曳,像一只被埋在土里的小手,拼了命地在抓扯着什么。可是风过后,又静止了,仿佛什么也没抓到,依然孤零零地在那里沉默。
两个男孩来到坟茔前。
站立。
哥哥从口袋里掏出一对饱含体温的红发卡,缓缓成“八”字形摆放在坟茔上。退回原处,和弟弟双双跪倒。
姐。
姐。
我想你。
我也想你。
一阵风吹过,坟上的蒿草跳动起来,像是迎接自己的兄弟似的,戴着漂亮红发卡精灵般欢快地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