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蓬
自去年以来,龙大发的运气就特别背。他本来拥有上千万的资产,原可稳打稳扎地继续经商。不想有人怂恿他投资房产业,说是要想挣大钱就只有修楼,龙大发便决定买地建房。没想刚建一半,便遇到国家对购买二套房作限制,一些本来想买房的人便开始持观望态度,龙大发的六十套房子也就给积压了下来。
龙大发曾心存侥幸,希望过一段时间就能卖出去,可“这一段时间”遥遥无期。紧接着更不幸的事情出现了——汶川发生了罕见的大地震。小城与汶川相距虽远,但高楼摇摇欲坠,让人们感到了恐惧,许多住高楼的人都搬到了空旷地带安营扎寨,城里的房子除一楼有人住外,其他楼层十有八九都是关门闭户。这样一闹,那六十套房还能卖出去吗?
龙大发想着各种促销怪招,忽然眼珠一动,心想:现在不是搞眼球经济吗?只要能吸引住人的眼光,便会有市场。我何不请人在十楼住上七天,这样岂不就证实了新房子的稳定性?到时还愁没有人来买?当然,他也清楚专家说过,小城离汶川远,不会有破坏性危险。否则他也不敢真让人去住。
龙大发吩咐手下写了告示,说是为了让人体会孤独和挑战生命极限,只要有人能在十楼住上七天,他就奖励十万元。告示一贴出去,便吸引住了大家的目光,但大家都是议论的多,无人敢接招。
龙大发一咬牙,决定将金额再追加十万。没想围观的人还是没有动静。龙大发心想:六十套房的总价,那可是两千万哪。不如索性直接加到五十万。
果然,人群中冒出了一个名叫林老全的黑瘦老头儿。他对龙大发说:“我愿意住,不过白天得下来,因为一个人若当真在十楼住上七天未免太寂寞。”
告示中的所谓“体会孤独”原本就是龙大发的幌子,他心想人们的恐惧本来就是来自对黑暗的害怕,因为大家虽说夜晚都在外面露宿,但白天还是照样在家中安歇。其实地震来了,管你是白天还是夜晚,只要达到一定程度,谁都无法幸免。龙大发故意沉吟一会儿说:“好吧,你就只晚上去住,不过你得开着灯坐在窗边,好让我们能够看得到你。我让人搬台电视机供你看。你每晚得至少坚持到十二点过后才能去睡,睡觉时也不能关灯,否则无人能确定你在楼上。”
老头说:“白天只要能下来睡觉,我晚上就是坐通宵也没有问题。”
两人于是签下了合同。从当晚起,林老全便当真在十楼开了灯,独自坐在窗边看电视,就这样一直坚持了七天。
七天之后,龙大发依约给了林老全五十万块钱,他得意洋洋地盼着记者来采访,然后就是等着业主来下单。没想记者并没有来围他,而是围住了林老全。林老全决定回自己家里接受采访,一些看热闹的人便也跟了过去,县地震局还特意派了个职工跟来,希望林老全能说“是因为听了县地震局的通告才这样做的”。只有龙大发不好意思跟去,心里未免酸溜溜的。不过他反过来一想,管他的,这事报纸总会登吧,电视台总会播吧,我还不就知道你们说了些啥子?
记者问林老全:“地震来了,现在城里住高楼的人都跑到外面露宿去了,你为什么还敢住高楼?是不是觉得龙大发修的楼房特别牢固?”
林老全叹了口气,说:“我哪里知道这些?我患了绝症。家里为治病欠了不少钱,我住十楼就是希望得到这笔钱,好让儿子拿去还债。他的房子坚不坚固,我说了不算,得由相关部门去鉴定才晓得。”
记者于是采访林老全的儿子:“你为什么不反对父亲住高楼,难道为了钱就什么都不顾吗?”
林老全的儿子说:“我也反对过,可是反对无效啊。”
正说着,一旁的林老全忽然头一歪,死了。林老全的儿子顿时掉下了眼泪,他递给记者一张由医院开具的通知单,说是林老全在应聘前本来就只有五天的生命,可是为了这五十万块钱,才硬撑了七天。
龙大发从电视上看到这些,不由赞叹说:“好个林老全。”
其实他哪里知道,林老全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还曾说过一段话:他小时候爬树,因为风吹树摇,曾从树上摔下来,后来就落下一个病根——怕在高处晃动。这七天时间,他压根就没敢住十楼。每天傍晚,他便用衣架将衣服撑起放到窗边,自己下底楼睡了。龙大发自己不敢进去,又哪曾想到这些呢?不过这事关系到林老全的脸面,死者为大,报社与电视台的记者便都将那段话剪去了。而那些看热闹的人个个都听得明明白白,认为龙大发的房子还不是跟别人一样,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广告效应。至于那笔钱,林老全的儿子觉得父亲做这事并不光彩,便没有用它来还债,而是捐给了灾区。他说:“灾区一无所有,都有重建家园的决心,父亲治病欠这么一点债,我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够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