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原创经典作品:泉水的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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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矿井深处那盏灯

王晓峰

那年春节,由于受煤炭市场形势的影响,国内大部分煤矿破天荒地都放了长假,五子哥所在的煤矿也不例外。

因为五子哥是单身,放了假回去也没有老婆可抱,队长老曹就让他留下和田牛、立冬几个人下井值班。每班两个人,五子哥和立冬一班。

大年初二那天,五子哥和立冬上八点班。到达工作地点后,他们先去工作面上巷转了一圈,没啥事。10点多的时候,立冬对五子哥说,今天想去女朋友秋月家串亲戚,想提前升井,并说明天他交班,让五子哥先走。

要说在井下值班也没啥事,值班主要有两项任务,其一是开泵排水,其二是巡逻。800米深的矿井下,水、火、瓦斯、粉尘、顶板五大自然灾害,水排名第一,可见其重要性,总不能因为放假让水淹了采煤面吧。再说巡逻,就是要求值班人员每班要到各个工作地点转转,别让谁把东西偷了。据说上一年过年矿上一个生产区队就是因为在井下值班巡逻的人员不负责任,不知让谁把一根长达100多米的电缆给偷剥了,仅此一项,矿上损失几万元。亡羊补牢,所以今年各区队都加强了井下值班人员管理。

队里每班安排两个人值班,一个原因是井下不安定因素太多,怕出了事没人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好相互照顾一下。但现在立冬提出先升井,尽管五子哥心里不太愿意,还是答应了立冬的要求。

立冬走后,五子哥顺着工作面往下走,拿着矿灯这里看看那里照照,平日热火朝天的工作面此刻寂静无人,五子哥心里有些空荡荡的。来到下巷中间泵坑处,五子哥看看泵坑,里面的水不太多,说明上班的人没有偷懒。五子哥把水泵的排气阀打开,排出里面的空气,然后按下开关按钮,水泵就隆隆地叫了起来。开了不到一刻钟,泵坑里水就见了底,五子哥把开关关掉,然后顺着巷道往外走。

他向外大约走了三四十米,手中的矿灯猛地一闪,灭了,他叫声糟糕,又扭了扭开关旋钮,不亮,他拿着矿灯头在旁边的工字钢轻轻磕了两下,仍然不亮,五子哥知道这下完了。

没有矿灯,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混沌,他感到四周好像有无数只魔爪向自己压过来。怎么办,怎么办?他在心里问自己。因为是放假时间,他们现在每天都是在二水平平台上交接班,如果等下一班人下来,至少在五点以后,还有,就是下一班人下来,往下巷来不来还是两回事,因为工作面水不大,即使有一班、两班不开水泵也没事,昨天他和立冬就没往下巷来。想到这里,五子哥说,不行,我得走,我不能在这里等。他站起身来,摸着往前走了两步,只听“咚”的一声,安全帽撞在一根弯曲的工字钢梁上,他脑袋嗡地一下还半天回不过味来。他从地上摸到安全帽,然后戴在撞得发晕的头上,嘴里骂了声奶奶的,然后弓着腰继续往前摸去。

又往前不知摸了多远,他脑海里突然想到老矿工们说过,这个采煤面采一分层的时候,队里一个矿工下班时,因为图省事坐运煤的皮带被拉到流煤眼里摔死的事,那时候,他还没参加工作。平时上班的时候人多,他没想过这件事,今天怎么矿灯瞎了,他会想起这件事。他感到自己的头越来越大,脖颈后也是凉飕飕的。五子哥想,我这样摸,不会摸到流煤眼里吧,他感到前面好像有一个人在向他招手。五子哥哥恶狠狠骂了声,日你奶奶,老子不怕你!

但骂归骂,其实五子哥心里还是怕得要命,他直后悔不该听队长老曹的话过年来加班,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骂自己:胆小鬼,就这还是共青团员呢?人死如灯灭,怕什么呢?但他知道他的心还在揪着,在害怕。小时候在农村打麦场上听爷爷讲过的鬼故事涌进脑海:说有一个卖菜的老汉,天不明就起来赶集卖菜,当他走到河边准备洗把脸时,菜筐子里的秤锤一骨碌滚到了河里,秤锤滚到河里后不仅不沉底,反而在水面上来回翻滚,一会儿飘到河边,一会儿飘到中间,老汉知道是河里的淹死鬼在作怪,他就朝河里吐了一口吐沫,骂了声日你姐,想骗我上当,老子才不上当呢,你就在河里待着吧,一百年也不得脱生。话音刚落,秤锤就沉到了河底。还有一个,说一个人走夜路害怕,看到前面有一个人挑一副担子,紧走几步赶上,走近一看,只看见一副担子和两条腿在走路,看不见上半身……

他感到有一股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奶奶的,我不怕,五子哥给自己打气。五子哥突然想唱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随后又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他感到发出的声音不是自己的。

他继续往前摸,突然,他感到身后工作面里面好像有一点亮光闪了一下。人在黑暗的环境里对光是最敏感的。他回过头,看到很远处有个灯又闪了一下,虽然很遥远,但他感到应该是一盏灯,大过年的,都放假了,还会有人?他的心又揪了起来……

灯光越来越近,他看清楚了,是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矿工,不知哪单位的?有些陌生。只见来人是一副长脸,大概有四十多岁,走路稍微有些趔趄,好像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留下的后遗症。

五子哥和来人打着招呼,师傅,您好。

那人好像没有一点吃惊,看了五子哥一眼,我知道你的矿灯瞎了,特来和你做伴。

五子哥一惊,你怎么知道?

那人说,我听立冬说你还在井下,就来看看。

五子哥说,谢谢师傅,你哪区的,好像有些眼生?

那人笑笑说,我姓张,以前也在这个队,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你还没来矿呢。

……

有人相伴的路很短。没多大工夫,两人就走出了下巷,开始爬绞车坡。

绞车坡有1000多米长,爬了不到一半距离,五子哥就累,腿像灌了铅,想说歇歇再走,但看那人没有歇的意思,就继续爬。

爬坡的时候,五子哥累得气喘吁吁,但好像一点感觉不到那人气喘,甚至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五子哥想问,但张了张嘴,没问。

终于到平台了,那人说,前面就是大巷了,大巷里有灯,你自己走吧。

五子哥问,咋,你不升井?

那人说,你走吧,我还有事。说完,就顺着绞车坡往下走。

五子哥说,谢谢你,张师傅!

那人说,你走吧。

想起刚才在工作面下巷的一幕,这时候,五子哥一刻也不想在矿井下停留,于是,他顺着大巷,一溜小跑往井口奔去。

走出井口,看到下一班的田牛和李三。田牛问,大过年的,你怎么这时候才上来?

五子哥说,别提了,在下巷的时候灯瞎了,真他妈的倒霉。

灯瞎了,你咋上来了,摸着上来的?田牛又问。

五子哥说,如果不是遇上那个张师傅,我他妈现在说不定还在下巷摸呢。

田牛说,听队长说,今天井下就没几个人,队长老曹还特别嘱咐,在井下两个人别分开,哪来的什么张师傅?

五子哥把张师傅的相貌说了。

田牛有些吃惊,说,你不是说胡话吧。

五子哥说真的。

田牛说,你说的那人叫张福森,可他早都不在了啊。

这下轮到五子哥吃惊了。他说,你说什么?

田牛说,你说的那人叫张福森,他早都死了,就是九四年出事故拉到流煤眼里的那个。

五子哥和田牛、李三去矿灯房查询,矿灯房女工说,今天全矿共下井17人,你是上来最晚的一个。

后来五子哥又问立冬,立冬说,那天从工作面上来一路连一个人影都没遇到。

那个人是谁呢?五子哥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