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 平
经常出差在外的人,什么新鲜事都能看到,比如我,就曾两次目睹蒙古老乡追火车的场景。
第一次,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是一个冬日,火车正在白雪皑皑的草原上奔驰,靠窗的人突然喊起来:快看快看,蒙古人在追火车呢。
我挤上前一看,好家伙,果然有两个蒙古好汉在外面骑马追着火车跑。他们都穿着蒙古袍,脚上蹬着马靴,一边打马飞驰,嘴里还一边呕嗷地叫着,从头到脚都充满蒙古民族的彪悍劲儿,好像要跟火车比赛似的。就这样一直跑了七八公里的样子,当火车在一个小站上做短暂停留的时候,只见他们其中的一个迅速登上了火车,而另一个则带着一匹空马继续追着火车跑。
出于好奇,我一直往蒙古人上车的车厢挤去,我没想到却在餐车里见到了他。但见他正解开蒙古袍,把一瓶又一瓶的酒往里面特制的兜里揣着,一口气揣了七八瓶,他又回过头来,对餐车服务员讨好地笑着:我们上来一趟不容易,再卖给我几瓶吧。餐车服务员没好气地说:火车上的酒都让你买走了,不行,没有了!蒙古人仍在磨着:再给两瓶吧,我多给钱,行吧?服务员说:多给钱也不行,我知道你们蒙古人有钱,你们不会去外面买吗?蒙古人说:外面哪里有酒卖,每人每年定量给10斤酒,这怎么够喝呢!
就在这软磨硬泡的过程中,火车再次稍停,但见这蒙古汉子纵身下了火车,又纵身上了同伴牵着的那匹空马,然后两个人掉转马头,飞驰而去……
第二次,就是前不久的事情。这是一个夏日,我和家人乘火车去草原旅游。一路上我们都没有看到那种“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车外掠过的草原草木稀疏,除了人工围封的草库仑,其他地方都已严重沙化。忽然又有人叫:快看,有人追火车。寻声望去,只见一辆黑色小轿车追着火车在跑。我看看车型,居然是辆奔驰。细看车里的两个人,虽然穿着西装,但从脸型和肤色上看,很容易就认出他们是蒙古人。
蒙古人为什么又追火车?难道他们又来买酒?
火车又在小站上停了,只见奔驰车门打开,一个蒙古人快速上了火车,另一个继续开车相随。为弄明真相,我又往前挤了过去。
这一回,我是在软卧车厢里看见那个蒙古人的。他是不是当年买酒的那个人我不敢断定,但这一回他显然不是来买酒。他站在一间软卧包厢的门口,正在满脸巴结地和里面的什么人说话,我急忙上前倾听。
蒙古人:田教授,求你一定要下车,我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在这辆车上,我们的车就在下面跟着……
田教授(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对不起,我的日程安排得太紧了,下去怕来不及……
蒙古人:田教授,你是最有名的环保专家,你一定要帮我们救救草原啊!不错,我们这些年的日子的确越来越富了,但是我们的草原却越来越少了,甚至我们的母亲河也断流了。我们来到河的上游,求神啊、拜佛啊,往里扔牛肉羊肉啊,可是河水流着流着却不见了……
田教授:这都是掠夺性经营造成的啊!
蒙古人:我们知道,可是知道得太晚了。田教授,请你去给我们草原把把脉吧,我代表所有的蒙古人,求你了!
扑通一声,那蒙古人跪了下来。
田教授一下从软卧包厢里冲出来,他上前搀起蒙古人,大声说:好,冲着你的这份真诚,我跟你走!
当火车再次停下的时候,我看见田教授真的跟着蒙古人下车了。他们一起坐进那辆黑色奔驰里,调转车头,绝尘而去。
只有我,站在车窗前久久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