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原创经典作品:惊心的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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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王祥的一天怎样过

刘黎莹

王祥的女人快要生娃了。王祥的家境不好,他的母亲半年前患肠癌,住了半年的院,欠了一屁股债。他那个村子坐落在一个人烟罕见的山区,交通不方便,庄稼也不好好长,日子过得窄窄巴巴的。

王祥对女人说:“田里的农活也快忙完了,我想去青山林场打工去。”

女人说:“来回好几十里山路,听那里打工的人说,青山林场被一个姓王的外地人承包了,对干活儿的人抠得厉害。”

王祥说:“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快要做父亲了,手里不积下几个钱怎么行呢?”

第二天,王祥早早起来,贴了满满一锅玉米饼子,又切了一大碟白萝卜咸菜条儿。两个玉米饼子下肚后,王祥又重新生火给女人打了三个荷包鸡蛋。女人平时舍不得吃,把鸡下的蛋全拿到集市上卖了。临走,王祥对女人说:“为了肚里的儿子,你不能老是心疼钱。”

王祥一直固执地认为,女人会给他生个儿子。

怀着即将做父亲的喜悦,太阳出来的时候,王祥已赶到了林场。分配给王祥的活儿很苦,要靠一辆用三角铁焊成的架子车把一大垛用电锯解好的木板运到林场总部的院里去。好在王祥平时在田里吃惯了苦。

中午,王祥没舍得买林场食堂的菜,尽管诱人的菜香一阵阵地飘过来。王祥怕别人笑话他,悄悄躲到墙旮旯里,拿出从家里带来的白萝卜咸菜条儿和冻透的玉米面饼子。他想去食堂舀一碗热开水喝,可又一想没买人家食堂里的菜,实在不好意思再去要热水喝。冬日的风吹到脸上格外冷。因为干的是力气活儿,王祥没敢穿太厚的衣服,怕干起活来不方便。王祥浑身上下没一点热乎气儿,他跑到太阳地儿里,把咸菜条儿放在太阳下边晒一会儿再吃。把冰冷的玉米饼子放在塑料袋里,解开棉袄扣子,放在胸膛上暖一会儿再吃。他怕凉了肠胃闹肚子,那样就没法干活儿挣钱了。挣不来钱,拿什么养活未来的儿子呢?想到这些,王祥在心里说:“儿子,都是为了儿子,吃再多的苦也值啊。”

王祥吃一会儿,暖一会儿,总算把两个玉米面饼子填到肚子里去了。吃完,王祥口渴得难受,只好跑到山坡边上的小河沟里去喝冷水。河里的水好凉,王祥激灵得打了个冷战,每喝一小口都要在嘴里含好长时间才敢往肚里咽。他仿佛看见白白胖胖的儿子正奶声奶气地冲他笑,顿时,他感觉不再那么冷了。

前几天,王祥在镇上的面粉加工厂扛面袋子挣来的钱一分也没舍得花,全给未来的儿子留着。如果这次苍天有眼的话,林场能赶在女人坐月子的时候把工钱发下来,就能应付置办满月席的开销了。到时候把村子里的人请来,吃他家用红纸染的煮鸡蛋,鸡呀鱼呀摆上几大桌。王祥越想越美,下午干得特别卖劲儿。歇息时,肚子一阵阵坠疼。王祥有些害怕,怕撑不到天黑,那样,这一天的活儿就算白干了,别说领不到工钱,怕是以后再想来干,人家也不要他了。真要那样的话,就断了一条挣钱的门路。

王祥有些急,他悄悄躺在那垛木头上,在玫瑰色的残照下眯上了眼睛。只要能把肚子晒热乎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小的时候只要一肚子疼,母亲就用灌满热水的瓶子放在他的肚子上,不大会儿就什么事也没了。王祥刚躺了一小会儿,听见工头儿在大声吆喝:“干活儿了!干活儿了!大伙儿赶紧把手头这批活儿干完就歇工。”

“王祥,把车子推过来。”

听见工头儿喊他,王祥硬撑着跳下木头垛,紧了一下腰带,他的肚子还是隐隐作痛。王祥在心里说;“王祥你这不争气的肚子早不疼晚不疼,偏这时候疼。”

王祥向那辆铁架子车走去。

惨剧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当王祥的手刚刚握住架子车的车把时,刹那间,王祥大声惨嚎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林场的电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电工像森林的野狼一样吼了起来:“快拉电闸!”

大伙儿闻到了一股烧焦皮肉的煳味儿。

王祥的两只手已被烧成了黑炭。他的心脏,他的整个肉体已被强大的电流击垮,整个人像面条儿一样软在地上。

原来,从电锯前扯过来的是条高压电线。刚才歇息时,铁架子车挨在了裸露出线头的高压线上了。按规定临时用这种高压线时应当用木架子支起来,不应该像现在这样随便扔在地上。

王祥的女人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来到林场时已哭成泪人儿,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红冠子大公鸡。这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死在山上的人要用公鸡引路去把魂儿领回来。不这样,死去的人就会变成孤零零无处安身的野鬼。

“王祥!咱回家呀王祥!”

“王祥!你可要看好脚下别绊到呀王祥!”

“我和肚里的儿子来送你上路了王祥!”

女人凄惨的哭喊声在山林中盘桓回荡。

女人被一阵阵牵动肺腑的绞痛折腾得死去活来。

女人大声喊着:“王祥!我要死了!王祥!你再等我一小会儿,我跟你一块儿走呀王祥!”

婴儿最初的几声啼哭,把女人整个心都要揪出来了。这是一个稚嫩的生命,闪烁出绯红色的光彩。

果真按王祥预见的那样,女人为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冬天的太阳从窗子里照了进来,一直照到王祥儿子的小脸上。夜里刚下过雪,远处山坡上的树木衬着蓝天直直地矗立在雪地上。王祥女人久久地凝视着窗外,她似乎听见了鸟叫。王祥活着时最喜欢听鸟叫了。她转过头,又久久地看着儿子。儿子的父亲永远埋在了那片有鸟叫的山坡上,山坡永恒如一。

女人已是泪如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