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原创经典作品:惊心的照相
23399700000022

第22章 温情康乃馨

菊韵香

这是个关于母亲的故事。

今年母亲节那天早晨,“丁零零……”门铃响了,6岁的女儿颠颠地跑去开门。门外没有人,只有一束包扎着的康乃馨静静地立在门口,娇艳地盛开着。花束上没有注明送给谁,也没有说是谁送的。女儿捧着花跑到我的面前,甜甜地问:“妈妈,好漂亮的花呀。是送给你的吗?”

我淡然一笑,轻轻点点头。可女儿耸着高翘的小鼻子,深深地嗅着浓郁的花香,非要问出个原由来:“妈妈,是谁送给你的呀?她为什么要给你送花?”

我微微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儿的问题。沉吟了片刻,我认真地说:“是个母亲。因为母爱。”

我没有敷衍女儿。接连三个母亲节,我都收到同样热烈绽放的康乃馨了。尽管送花人转身就走,可我坚信,一定是她,她又的确是个母亲。

4年前的3月份,省妇科医院的一间隔离病房里,我正在监护一名特殊的女病人。说她特殊,不是因为她患了传染病,而是因为——她是一名女囚。

那一刻,女囚侧身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一只手被手铐连在床架上。

她的胸部长了一个鸡蛋大的肿瘤。得到主管部门的批准后,我和几名女警戒护她来到医院做了手术。大夫说,肿瘤是良性的,手术很成功,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可是,随着病情好转,她却日渐烦闷,心事重重。

“警官,我想去卫生间。”她突然翻个身,渴切地看着我,说。

我犹豫了。按照规定,只有两名戒护人员在场才能打开手铐。而和我一同戒护的女警恰恰接到男友的电话,说出去10分钟就回来。

“警官,我真的是——”她冲我皱皱眉,蜷蜷身子,想让我相信她的肚子此刻很难受。我也知道,她正在经期中。

仅仅迟疑了几秒钟,我还是打开了手铐,送她进了室内卫生间,半掩上门。她犯的是伤害罪,丈夫出轨,她却迁怒于那个风骚的女人,情绪失控之下一刀砍废了那个女人的一条胳膊。我管教她已经5年,5年来她表现一直很好,今年年底就能获得减期,重返自由。从她姐姐的来信中,我得知她还有个女儿,今年16岁,不过——

突然,卫生间传来“哗啦”一声碎响。“坏了,她是不是摔倒了——”来不及多想,我迅速推开门,一步跨进。可是,一块锋利的刀状玻璃片抵在我的脖子上。

她打碎了墙上镶嵌着的一面镜子!

“拿开!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很快镇定下来,低声质问。

她紧咬着苍白的嘴唇哭了,哭得一脸是泪:“警官,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可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想见你的女儿吧?”

她显然一怔。我感觉到冰凉的玻璃在我的脖颈上哆嗦了一下。

“警官,女儿就是我的命。可姐姐说她近来学坏了……我是她母亲啊,我只想快点找到她,劝劝她……”

“你以为女儿会见你吗?”我冷静地问。

她顿时愣住了。是啊,5年了,女儿一次也没来探视。她被送到监狱后,丈夫将女儿往母亲家一扔,独自去了南方。由于她是个女囚的缘故,孤零零的女儿经常被人奚落,嘲讽,甚至打骂,小小的心灵里填充的,只有对她的怨恨。

“我不管她怎么看我,我只知道我是她的母亲!我就是想见她一面。警官,我不会伤害你的。等我见完了女儿,我就回监狱——”她用玻璃押着我,一步步走出卫生间。

说实话,当时我的心里很矛盾。我是个警察,受制于一个体弱的女囚简直是个笑话。只要趁她稍一松懈,我就能轻松将她制服。可我也是个母亲,我不忍心逼她为爱再次犯下大错。尽管,她已经在犯错了!不,是在犯罪!

“因为冲动,女儿离开了你。可你还有机会尽做母亲的责任,去救赎,去赢得女儿的接纳。如果你再次因为冲动而步入深渊,女儿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你!听我的,快放下玻璃。我以母亲的名义向你保证,我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别人。你要不信,就看看我包里的东西——”

迟疑了片刻,她终于听了我的话,不过并没有放下玻璃。她押着我,走到我的包前,腾出一只手拉开了拉锁。

这是个脱身的好时机。撤身,矮蹲,肘击,反关节……平素演练的近身擒拿动作马上就会派上用场。而且,孤身一人制服逃犯,我还会受到嘉奖。一旦光芒闪耀的荣誉笼罩在我的身上,提升、晋级就会接踵而来。代价是:女囚被加刑,那个去见男友的同事受到处分。

但我主动放弃了这个机会。放弃的念头不是瞬间产生的,是在我意识到被挟持之后,在看到了一张泪水肆流的母亲的脸孔之后。

蓦地,她目瞪口呆。随即大声痛哭。她看到了一张照片!她女儿的照片!我在检查来信的时候了解到她女儿的情况,为解除她的心病,让她轻松改造,我去找过她的女儿。女孩在一家舞厅陪客人跳舞,执意不肯来见她。好说歹说,女孩给了我这张照片。

“女儿——”5年没见女儿了!她一把抓起照片,亲吻着,而玻璃从我的脖子上无声地掉落。

我快速伸出手,接住了玻璃,又麻利地把她推上床,再次铐上了床架上——因为我听到了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同事推开门,一脸喜气地走进来,我平静地冲她点点头,将玻璃藏在袖口,走进了卫生间。我小心地捡起几块玻璃,重重地摔在地上……

没有人知道在隔离病房里发生了什么。除了我和她,两个女人,或者说两个母亲。

她出院被戒护回监后,我又三番五次去找那个年纪轻轻就沦为舞女的女孩。每次去,我的身份不是警官,而是母亲。女孩也许被我的造访“折磨”烦了,终于答应去看她。

女孩来了,我带着她去接见。女孩穿着朴素,没有化妆,手里捧着一束康乃馨。母女相见,只有泪水在流。女孩在她的一声声呼唤里,哭着把花送到了她的怀里。她哽咽着,“扑通——”跪在了我的面前……

那年年底,她如愿回到了女儿身边,并在街道办事处的帮助下开起了一家花店,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于是每年的母亲节,我都会收到一束鲜艳盛开的康乃馨。可这个故事,我无法跟任何人,包括我的女儿说起。因为,同样是母亲的我,在法律边缘,由着自己的感情纵容了一次母爱不明智的肆流与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