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权
我不是一个喜欢夸大自己痛苦的人,但这会儿,我确实有了轻生的念头!
什么原因就懒得多说了,一个将死的人,多说一句少说一句已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
想死得无牵无挂不是件简单的事,所以我多少还是有点心事重重的,以至于撞了人也没有发觉。
虽说我是一个将死的人,但疼的感觉还是有的,疼了就要骂人,这是我的一贯作风。所以我很没淑女地骂了一句粗话,你他妈的没长眼睛啊!
奇怪,挨了骂没半点回应,这人的涵养够好的!将死之时还能碰个上涵养好的人,难得!抬起头,我非常专注地望了那个撞我的人一眼。
就一眼,我的嘴巴合不拢了,同样的,骂出去的话也收不回了!
真是一个没长眼睛的人,当然,这话在爱抬杠的人眼里是经不起推敲的。应该这样说,是个盲人,而且是个盲得让人心疼的人!
双目失明也就罢了,两腿也空荡荡地坐在轮椅上,那轮椅是特制的,面前搁了一架电子琴,琴上架一麦克风,音箱就放在本该属于搁她双腿的踏板上!
很年轻的一个姑娘,如果双腿健全的话,应该可以用珠圆玉润来形容的,如果双目有神的话,应该可以用秋水盈盈来比喻的!
如果这会儿在姑娘身上是显得很残酷的一个词,我不禁叹了口气。
姑娘转了一下头,冲远处喊,妈妈,有人来了,我该演出了!
演出?一个人一架琴一个麦克风也叫演出?我哑然失笑。
一个中年女人小碎步跑了过来,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呢,在哪儿?她把张饱经风霜摧残的脸四处巡视了一遍后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
我,不是人吗?这念头吓了我一跳,将死跟已死能成恒等吗?真是的!
可能看出我脸色不对劲,女人冲姑娘耳边悄声说了一句,等会吧,看演出的人还没来呢!
是的,看这样演出的人,应该是一帮有闲心同情别人的老头老太们,我不属于这样的人群。
打从晓事起,我就没施舍过别人一分钱,凭什么啊?我还希望得到别人的同情呢?
谁同情过我啊!
风更大了,天气冷得足以让人心里开裂呢,这样的天气,有人来看这种所谓的演出?鬼才相信!
在没成为鬼之前,我更不相信!
姑娘在风中支起了耳朵,似乎在听有没有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显然是没有!姑娘有点失望,咬了咬唇又搓了搓手,还是启动电源,按动了键盘。
嘴一张,居然是刘德华在北京残奥会上的主打歌曲《每个人都是第一名》。
“成功的秘诀在你肯不肯,流最热的汗,用最真的心,第一名属于每个人——”间或有路人匆匆缩着脖子走过,没人往她面前的纸箱里投上一枚硬币,大家都目不斜视。这样的场景大家都熟视无睹,麻木了!
女人在姑娘身后跺了会脚,忽然俯耳冲姑娘说了句什么,人就消失在楼后转弯处。不到两分钟,女人出现了,穿一双笨重的大头靴,一步三摇过来,冲姑娘面前纸箱丢了两个一元的硬币,再一步三摇地走开。
一首歌唱完,女人刚好回到姑娘身边,装作一腔惊喜对姑娘说,闺女,有人捐了钱呢,完了故意把两个硬币在盒子里摇得叮叮响。
姑娘的脸上有了笑意,那我再唱啊!
于是又开了腔,女人间或又俯耳冲姑娘耳语一句,在楼后转弯消失一会儿,再出现时脚上换成老棉靴,踢踢踏踏过来,丢两个硬币后,踢踢踏踏又走开。
玩什么把戏呢?这是!
周而复始下来,我醒悟过来了,原来做娘的冒充观众给女儿鼓励呢!
是怎样一个人的演出啊!我的眼里忽然生涩起来,捏了捏口袋里最后一张百元钞票,我走上前,轻轻把它丢了进去!
本来,我打算用它开两瓶安定再买上一瓶饮料和一盘熟食来结束自己生命的!
女人这时候刚好去换鞋了,想了想,我冲姑娘说了一句,谢谢你,以这样一个人的演出送我上路!
姑娘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上路?怎么,你不是我娘?
我怔了一下,你知道你娘做过什么?
知道!姑娘的鼻子抽泣了一下,为了让我不至于对生命绝望,她配合我作了这次演出!见我没吭声,姑娘又接上一句,娘借口肚子坏了上厕所,换了鞋走来丢钱呢!
你能分辨出娘的脚步声?我有点不相信地问她。
能啊,娘的脚步声变了,可娘的气息没变啊!她歪着头冲我站的位置补充说。
娘的气息?我也是做娘的呢,只是我的孩子以后分辨不了娘的气息了!轻轻拍了一下姑娘红肿的小手,嘘口气,我转过了身子。
我是在走出老远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喊的,一回头,那个女人正气喘吁吁赶上来,手里攥着一张百元的钞票。
什么事?我问她。
她把钞票塞给我,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大妹子的配合!
配合,我有吗?我一脸疑惑地看着那个女人。
是您的慷慨解囊,让我女儿的生命得到嫁接!女人抹了把泪。
生命得到嫁接?我愈发不懂了。
女儿出门时说过,如果这次演出没一个人捐钱的话,她就没活下去的勇气了!女人的泪一下子蹿了出来。
我捏着那张钞票站在那儿,忽然没了迈近死亡的勇气。
死亡才是一个人的演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