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所具备的智力仅够使自己清楚地认识到,在大自然面前自己的智力是何等的欠缺。如果这种谦卑精神能为世人所共有,那么人类活动的世界就会更加具有吸引力。
——爱因斯坦
(一)
恋爱可以很浪漫,但一起生活,一天到晚柴米油盐是再现实不过的了。爱因斯坦与米列娃之间的感情裂痕早在伯尔尼的时候就已出现,当时他们的生活十分拮据,可爱因斯坦却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每天与一大堆朋友散步、野餐,举行家庭音乐会,讨论各种在米列娃看来是属于云里雾里,一点也不切实际的问题,这一切让她感到厌烦。
而且,爱因斯坦对生活漫不经心的态度也让她非常反感。本来也积极上进、充满理想的米列娃,在与爱因斯坦结婚后,成为一个整天陷于家庭琐事的庸俗主妇,葬送了自己的科学前途,这让她的心理很不平衡。
渐渐地,两个人心灵上的交流越来越少,摩擦则日益频繁。在布拉格生活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在这期间,爱因斯坦与米列娃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更加恶化了。因为在那里,米列娃受到两种根本的种族势力的挤压:一种是丈夫那种大日耳曼主义对斯拉夫民族的种族歧视;另一种是更接近她自己的,在她身上占主导地位的斯拉夫式的感情受到排挤,这就进一步加剧了两人之间的矛盾。
在回到苏黎世后,他们的关系不仅没有出现转机,反而还不断恶化,只不过表面没有破裂罢了。
1913年,米列娃在给朋友的信中说,她的丈夫现在只为他的科学活着,而对他的家庭几乎全不在意。
由于两个人个性都比较强,发生摩擦后谁也不肯主动让步。爱因斯坦得不到妻子的理解和支持,一方面将自己更多的精力放在科学研究上,另一方面就将埋在心底的话向自己认为合适的对象倾诉。
早在妹妹玛雅到伯尔尼写论文时,就曾告诉爱因斯坦,年少时曾专心听他拉小提琴的表妹伊丽莎很早就与一个商人结婚了,并且有了两个孩子。但由于个性不合,他们很快就离婚了,现在独自一人带着孩子住在柏林的父亲家中。
1912年,爱因斯坦因公从布拉格到柏林出差,曾去看望了表妹。从那时以后,两个人就开始秘密通信,并且关系日渐亲密。
在与表妹伊丽莎的通信中,爱因斯坦也毫不避讳地向她倾诉了自己的家庭烦恼。而这时,米列娃的身体也变得不好起来。由于严重的腿疼,她行走困难,精神也日渐沮丧,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在从布拉格返回苏黎世以后,爱因斯坦再也不是饥肠辘辘地在大街上徘徊和遭人白眼的穷学生了,甚至也不是两年前不得不依靠收留几个寄宿生来解决家庭经济难题的副教授了。现在,他是以一个名震学术界的教授身份回到昔日自己曾经坐在里面听课的教室开始讲课了。
在苏黎世联邦工业大学执教的几个学期中,爱因斯坦先后开设的课程有:解析力学、热力学、连续介质力学、热的动力学理论、电和磁、几何光学等。此外,他还主持每周一次的物理学讨论课。
当时的苏黎世,学术空气十分活跃,尤其是在物理和数学方面。爱因斯坦主持的讨论课,所有的副教授和大学的许多物理系学生都来参加。
与此同时,爱因斯坦也在不断进行着自己的科学研究。他与格罗斯曼教授共同合作,当数学知识不够时,就寻求格罗斯曼教授的帮助。格罗斯曼也再一次给予了爱因斯坦极大的帮助,指出要解开引力之谜,就必须有现成的数学工具——黎曼几何和张量分析。两个老朋友再度携手,共同攻克难关。他们的第一个合作成果就是《广义相对论和引力理论纲要》,其中的物理部分和数学部分是他们分别撰写的。这也是爱因斯坦在广义相对论探索的道路上迈出的主要步伐。
(二)
在与爱因斯坦的两次接触,以及通过他的科学成果,普朗克认识到了爱因斯坦的意义与价值。在索维尔会议结束后,他就决心要将爱因斯坦弄到柏林去,并为此做了一系列的努力。
当时的德国,专门的国家科学机构或政府倡议私人投资建立的科学机构不断涌现。在这些机构当中,理论研究受到执政者的高度重视。为了从英国夺取科技和工业发展的优势,以“铁腕政策”重新划分市场、原料产地及投资地点,日耳曼帝国十分希望能令理论研究的实力集中在扩张工业和军事竞争上面。
于是,各个金融寡头开始宣布建立协会和研究院,并以受过加冕礼的倡议者的名字来命名,如“威廉皇家协会”便是由银行家和工业家们共同组成的。他们对研究院提供资金赞助,并给予他们许多特有的权利。
“威廉皇家协会”准备吸收当时世界上最优秀的科学家加入,给予他们比较优厚的酬劳,而且没有任何的教学任务,他们在这里可以进行任何个人感兴趣的研究。设想一下,让这些研究带来累累硕果不是没有可能的。
挑选学者的具体工作由普朗克与能斯特负责。1913年夏季,肩负德意志使命的普朗克与能斯特来到苏黎世,向爱因斯坦发出了盛情邀请。
但是,要请动爱因斯坦到德国去也不是件容易事。虽然他出生在德国,可他年轻时就毅然放弃自己的国籍,不做德国人。在德国人心目中崇高的品德,如忠君、爱国、英勇、服从等,却常常被爱因斯坦称为愚蠢和盲从。要让这样一位“怪人”到德国去发展,没有极大的吸引力是很难的。
为此,普朗克也开出了诱人的“钓饵”:邀请爱因斯坦接受柏林的三个职位。注意,是三个,而不是一个!如果换做任何一位年纪较大或资格较老的教授或研究人员,其中的任何一个职位都可以将其当做终生事业了,而当时的爱因斯坦只有34岁。
第一个职位是请爱因斯坦担任正在筹建中的威廉皇家物理研究所所长;第二个职位是请爱因斯坦担任柏林普鲁士皇家科学院的院士,年薪1200马克;第三个职位是聘请爱因斯坦为柏林大学教授,他具有授课的权利,只要他有兴趣,但没有讲课的义务,讲课的内容与时间、讲多或讲少,都由他自己决定,其他一切事务他都可以不过问。
当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普朗克与能斯特便亲自动身来苏黎世请爱因斯坦。
这下爱因斯坦又踌躇起来了。去的话,他实在不想离开苏黎世这个和平、宽松而熟悉的环境;同时,一想到德国统治者那种傲慢、伪善的态度,他心里就反感。可不去的话,丰厚的待遇、充裕的时间以及好的不能再好的研究条件,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吗?
还有一点,就是爱因斯坦对自己的创造性有着一种隐忧,他曾对朋友说:
“柏林的先生们将我当做豢养的产卵鸡,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下蛋!”
爱因斯坦陷入了游疑不定之中。
不过,经过一番审慎的思考后,爱因斯坦还是决定接受普朗克的邀请前往柏林。因为柏林是当时的自然科学研究中心,有一流的设备、一流的人才,的确是研究与推广相对论的最佳地点。为了自己心爱的科研事业,他决定尝试一下柏林的生活。
这一次,爱因斯坦是只身前往柏林的。这也是他第一次与妻子米列娃暂时分开,但这时他已经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永远分离已经成为不可避免的事。但与孩子们的分离让他十分痛苦,当着送行人的面,他流下了眼泪。
1914年4月,爱因斯坦到达柏林,并在柏林一直定居到1932年12月。
(三)
走出柏林火车站,爱因斯坦留意观察着这个国际化的大都市。一条纵贯市区的大道,道路两旁种着整齐的菩提树,这就是闻名遐迩的菩提大道。
大道的西头,就是着名的布兰登堡,东面则是去年爱因斯坦来接受普鲁士皇家科学院院士荣誉的德国皇宫,雄心勃勃的威廉二世皇帝就居住在那里。
这是一个缺少厚重文化积淀的城市。爱因斯坦在心中梳理着自己对柏林的印象,除了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之外,它没有中世纪的城堡,没有历史悠久的青石砌就的街道,更没有那让人怀念的古迹了。
爱因斯坦很快就投入了工作,熟悉皇家科学院和物理研究所的一切事务。现在,他每天都很忙碌,这可能也含有另外一层的意思,就是想暂时摆脱家庭带给他的烦恼。
空闲的时候,爱因斯坦不愿意个人待在公寓里,他感到十分寂寞。于是,他就经常一个人沿着菩提大道散步,或者在路边喝咖啡。尽管这里有他很多朋友、同事和老同学,任何人都十分欢迎他去家中做客,但他最爱去的地方,还是表妹伊丽莎家中。
这时的伊丽莎已经是一位贵妇人了。她身材高挑,头发时尚地梳向后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当她美丽的蓝眼睛扑闪着,顾盼自若之间,整个客厅都会辉煌起来。
伊丽莎有两个女儿,离婚后,她就带着两个女儿在娘家住。
每次与伊丽莎见面,爱因斯坦的心情都会特别舒畅。后来,他索性带来了自己的小提琴,为伊丽莎和孩子们演奏。每次演奏时,伊丽莎都会静静地坐在一边聆听。
从此以后,爱因斯坦在伊丽莎家中度过了很多个愉快的夜晚。只要有空,爱因斯坦就会来到这里,与她们一起吃晚餐,然后再来一次音乐会。
两个孩子睡觉后,爱因斯坦就坐在他最喜爱的椅子上,抽着他的大烟斗;伊丽莎则忙着家务和一些缝缝补补的工作。如果爱因斯坦愿意谈谈他刚刚讲授过的课程,或他在实验室中未能解决的问题,伊丽莎就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仿佛忘记她还要准备第二天的三餐。
当爱因斯坦陷入沉思中时,伊丽莎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说话。如果时间很晚,她会为爱因斯坦冲上一杯咖啡,并且送上一块刚刚烤好的蛋糕。
伊丽莎的温柔体贴与善解人意,令陷入婚姻烦恼的爱因斯坦感受到了温暖和关怀。
在柏林,爱因斯坦进行科学交流的基本形式是每周一次的物理讨论会。参加讨论的除了爱因斯坦本人外,还有普朗克、能斯特、劳厄、弗朗克和创立量子力学原理的薛定谔等人。有时,发现铀裂变的莉兹·迈特纳也出席讨论会。后来,这些人都成为爱因斯坦的朋友。
所有参加过爱因斯坦物理讨论会的人,都对爱因斯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仅能够讲出最深刻的思想,作风上也无拘无束,十分诚挚亲切。这一切都给讨论会定下了自由的基调。
当时,爱因斯坦的主要注意力还集中在相对论问题、引力问题和空间几何的属性对空间中发生事件的依赖性问题上。他的思维在加速运动,每时每刻都在琢磨着这些问题。
不过,这里也有让爱因斯坦感到烦恼的地方,就是繁文缛节太多。他憎恨一定要对他人称呼正确的头衔,不能把教授的太太称为某某夫人,而要称为某某教授夫人。如果称呼别的,就会被认为是对对方的侮辱。
一位教授还要拥有好几套服装,讲课时该穿什么衣服,晨课时应该穿什么,但爱因斯坦有时根本不理会这些,虽然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他也不在意。
爱因斯坦向来就拒绝各种世俗的想法,例如,参加大学宴会及定期擦皮鞋等,这些无足轻重的细节让他感到很烦恼。他的一位同事曾将爱因斯坦形容得十分恰当:
“在柏林,只有两种物理学家,一种是爱因斯坦一个人,一种则是其他所有的物理学家。”
不过这样一来,爱因斯坦总算能将大部分的时间用在他的物理学研究上。在刚到柏林时,他仍然继续研究在1905年提出的相对论理论。当时,他的这项理论曾引起全世界的轰动,现在他则忙着写一篇声明,要将他的早期学说范围扩大,且更加普遍化,希望能让更多的学生听懂并理解。
爱因斯坦对大学部的学生十分友好,经常抽空帮助他们解决问题,并且不会再向参加听课的每个学生收取费用了。事实上,由于生活简单,没有任何嗜好,爱因斯坦有时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花掉他所获得的大量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