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宏鹏
那次见到爷爷的膝盖,是在钓到那条鳗鱼的时候。
每年开春,爷爷就会到乌潭水库去钓鱼,可爷爷从来没有带过一条鱼回来。
临近小学毕业那年,爷爷郑重其事地约了我。
我们每天黄昏下钓,凌晨收。这天凌晨,水面还算平静,只是偶尔泛起一点涟漪,我们发现,一个浮子没入水中。
爷爷轻轻拉动丝线,丝线剧烈颤抖,我睁大眼睛屏住气盯着水面,突然,丝线拉不动了,爷爷嘘了一声,将线头递给我,挽起宽宽的裤管趟下水。这时,我就看到了那对膝盖。
爷爷解开被水草缠住的丝线,走上岸用力一拉,一条又粗又长跳跃扭动着的鳗鱼被扯了上来。我欢呼着按住鱼身,在那个年月,它等于我一年的学费。
爷爷小心翼翼地把钓钩取下,然后双手抓牢鳗鱼,起身一甩,啪,水花溅到我身上。
我惊呆了,凄厉地喊,爷爷!
爷爷拍了拍手,微笑着说,爷爷也不想放了它啊,可爷爷不得不放。
我带着哭腔,双脚直跺,爷爷,你每年都这样吗?为什么?
爷爷答非所问,是啊,每年这样,累人啊!今天有鹏鹏在场做个见证,爷爷以后可不敢再反悔。
这年冬天,爷爷去世了,那天,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扶着爷爷的膝盖放声痛哭。
去年父亲过世的前两天,父亲单独和我聊了一些关于爷爷的往事,父亲最后说,阿鹏,你要记住这个人,这个将你爷爷的成分篡改成富农,逼着你爷爷跪了三个月玻璃碎片的人!一定记住他!
我不由想起那膝盖和鳗鱼,长年积于心中的疑团豁然而解。
我说爸,仔细想来,早在三十多年前爷爷就已经放下了。
父亲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