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国微型小说百年经典·第8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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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的乞丐老师

唐雪嫣

这天,我心情不大好,便来到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偏偏天上飘起了雪花,冷风一阵紧似一阵,我缩了缩脖子,紧了紧衣服,心里诅咒该死的老天。

转过前面的街角,一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从一家商店里钻出来,在我前面匆匆地走着。一会儿,他突然放慢脚步,扭头四下扫视一圈。

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他只看到了我。他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去摆弄鞋带。本来我没心思搭理他,但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发现这小子的鞋带根本就没开,那他蹲下干什么?

反正我正无聊着呢,不妨看看他想搞什么鬼。我也蹲下,把鞋带慢慢解开,然后再重新系上,然后再重新解开……

那小子看了看我,意识到我别有用心,不禁露出气愤的神色,然后扭头往路边望了一眼。

我也往路边望了一眼,这才发现,那儿蹲坐着一个人,身上落满了雪花,在这银白世界里,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这人旁边放着一拐杖,面前摆着个碗,原来是个乞丐。可能天太冷了,我看见乞丐的身体在发抖。

那小伙子直起腰来,快步走上去,经过乞丐身边时,突然伸手抓起碗里的钱,撒腿就跑。乞丐吃了一惊,爬起来喊:“我的钱……”

我勃然大怒,连乞丐的钱都抢,这小伙子太不是人。我跳起来冲过去,拦在小伙子面前,让他把钱还给乞丐。小伙子嬉皮笑脸地说:“你管什么闲事,他是你爹呀?”然后突然一拳打在我脸上。

我忍着疼痛扑上去跟他扭成一团,正落在下风时,小伙子惨叫一声,扔下钱跳起来就跑。原来,那个乞丐已经来到跟前,用他的拐杖狠戳了那小子一下,那小子见势不妙才逃了。

乞丐一边吃力地捡起钱,一边喘着粗气问我:“兄弟,你没事吧……呀,你鼻子出血了。”

我用手一抹,手上一片鲜红,那小子出手还真够狠。我急忙取出纸来擦血,一边说没事没事。乞丐一个劲地谢我,说我是见义勇为的英雄。我心里有隐隐的得意,谦虚了几句,转身要走,没想到乞丐喊住我说:“兄弟,你是好人啊,我……我请你吃顿饭吧,表示我的谢意。”

我愣住了,忍不住仔细打量乞丐。他四十几岁年纪,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脸色黝黑,皱纹里还透着冻出来的暗红色。我迟疑着问:“你是说……请我?”

乞丐肯定地点点头。

我有些好笑,说:“谢谢你的好意,就算真去吃饭,也是我请你。”

乞丐高兴地说:“那就去,我提早收工,不过咱说好了,我请你啊。”

他还当真了?我犹豫了一下,不过我实在太无聊了,又不想找朋友,跟这个乞丐吃顿饭,也算是挺另类的经历吧。于是我答应下来。乞丐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饭店说:“你先去,想吃啥自己点,我十分钟后就到。”

我犯了嘀咕:这家伙什么意思?不是想放我鸽子吧?可再一想,放我鸽子我也没啥损失,本来就是我准备花钱请他的。于是我先来到饭店。当热腾腾的菜端上来时,一个人拄着拐推门而入,正是那个乞丐。不过,他全身上上下下打扮一新,衣着虽不名贵,却是老百姓的寻常装束,哪里还像一个乞丐?

看出了我的疑惑,乞丐尴尬地说:“嘿嘿,不好意思,刚才是工作时间,穿的是工作服。但咱请客吃饭,就得换一身衣服了。”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请他坐下。给他倒了杯白酒,乞丐贪婪地喝了一大口,放下酒杯说:“这个时候来二两白酒,甭提多幸福了,这一天可把我冻惨了。”

我刚想说话,他已经抢着说:“咱先说好了,你别跟我抢,这顿饭算我的。你一定得给我这个面子。”

让一个乞丐替我买单,这辈子我就不用做人了。但这时候跟他空口白话理论也不好。我笑笑,举杯示意喝酒。我不愿意多说我的事,便听他滔滔不绝,他说他姓韩,身体不好,腿上又有残疾,所以才选择了乞讨这条路。乞丐的生活倒也有许多趣事,我听得津津有味。一会儿工夫,我俩杯里的酒空了,他招呼服务员续酒,一个小姑娘提着酒过来,笑吟吟地招呼:“韩大爷,今天咋来得这么早?”

“我这不是请朋友吃饭嘛。”老韩善意地挤了挤眼:“今天你男朋友还没来接你?”

我挺奇怪,等小姑娘走了后,我问:“你跟她挺熟啊?常来?”

其实我这话纯是拭探,没想到老韩点点头说:“是啊,常来,早就熟悉了。”

我闻之愕然,一个乞丐能常来饭店这种地方?我有些想不到,我惊讶地问:“你的收入那么高?还能经常上得起饭店?”

老韩毫不在乎地说:“其实我们乞丐收入还是可以的,隔三岔五的,来饭店打打牙祭没问题。”

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富乞丐。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又问:“你也算有点钱的人了,这么恶劣的天,不在家享享福,还顶风冒雪,冻得哆哆嗦嗦讨什么钱啊?再说街上根本都没几个人,你也讨不到几个钱。”

“这你就不懂了。”老韩夹了口菜,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我那是工作,工作就是工作,不工作哪来钱享受?这不是钱不钱的事,钱再少我也得出来。”

老韩说得随便自然,我的心里却猛地一震,脸突然觉得发烫。我真的没想到,一个乞丐居然如此看待他的工作,相比之下,我太不敬业了——今天我工作时间打游戏,老板说了我几句,我跟他吵了起来。所以才会跑到街上来散步。

我发愣的样子让老韩不解,他奇怪地问我怎么了。我站起起身,诚心诚意地说:“韩哥,跟你认识很高兴,但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老韩留我再喝会儿,我拒绝了,我要马上回公司,跟老板承认自己错了,而且,以后我要好好工作,老韩不是说了吗——不工作哪来钱享受?

老韩对我没跟他争来抢去付账很满意,送我到门口还一个劲说我爽快。我笑着跟他挥手告别,我知道服务员会告诉他,账我已经结过了,我来的时候就在柜台上放了一百块。

或许这是我这一生中,花得最有价值的一百块,喝得最有意义的一顿酒,因为,我学会了什么是敬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