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嫣
十年前,我高考意外失利,恰好一家投资十几个亿的化工厂招工,条件很优厚,而我又对繁重的学习厌倦了,于是我考进了化工厂。希望在大学之外闯出一条成功之路。
化工厂将我们派出培训半年,学习化工系统的工艺操作。跟我同寝的有个叫丁健康的小伙子,为人忠厚实在,但只有初中文化,学起东西来非常吃力,我们一天学明白的东西,他要多花一倍的时间才能弄懂。所以,我们用打扑克、喝酒挥霍青春的时候,他总是在孜孜不倦地学习。
培训结束后,我被提拔成运行班长,丁健康则是运行工人。很快,期盼已久的点火试车开始了。那天后半夜是我当班,我赶到单位时,意外地见丁健康也在,他本来应该已经下班了。我随口问他怎么没回家,丁健康不好意思地说:“我回家也没啥事儿,单位又这么忙,我看看能干啥就干点啥。”
丁健康是个实在人,实在人明明是奉献,都会觉得不好意思。我笑笑,去忙了。按原计划,后半夜两点准时点火,但是就在这个最关键的环节上出了问题:不知道什么原因,一次点火没能成功。
所有的高层领导以及各家媒体的记者都在,此次试车的政治意义高于技术意义。专家们慌了,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失败原因。我们工人们也在分析讨论。
丁健康找到我,跟我说,据他分析,试车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一条系统操作有误。应该如此如此……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不由得哑然失笑,我说:“那么多人都没搞懂的问题,你倒弄明白了?你真把自己当专家了?”
就在这时,领导通知我们说问题找到了,准备二次试车。丁健康跟我一起出了休息室,来到现场。可是第二次试车又失败了。
我们的厂长紧锁眉头,来参加试车点火仪式的副市长更是一脸的阴沉,试车失败对他们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丁健康小声对我说:“我坚信我是正确的,我这就去跟专家们说明我的意见。”
我一把拉住他说:“别去找专家,你这等于贬低专家们的水平。让我来。”
我一个小班长,提错了意见正常,但万一提对了,我就立了大功了。这个风头不能给别人。只是,当我拍拍丁健康的肩膀离开时,我看见丁健康眼里射出感激的目光,他还以为我是为他好呢。
我一直以为,机会是给聪明人准备的,比如我。我来到厂长面前,低声地介绍了我自己,然后用更低的声音说:“厂长,我觉得我能点起火来,可以让我试试吗?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如果我做到了,你要提我当车间副主任。”
我看见厂长除了惊讶,目光中更带着一丝惊喜,对他来说,提一个副主任不算什么大事,如果试车失败,他这个厂长位置恐怕都岌岌可危。厂长断然说:“只要你把火点起来了,我答应你这个条件。”
我要求所有的人退出控制室,一个人进行操作,十分钟过去了,转眼间又十分钟过去了,我的冷汗一点点渗了出来,心里无缘沮丧——我失败了。
从此我将成为笑柄,这一个晚上,我出卖了朋友、暴露了野心,更让人看出了我的无能。不,我决不能这样罢休。丁健康的建议似乎正确,莫非我弄错了什么?我拨通了丁健康的电话,把我的操作过程跟他说了一遍,丁健康沉默了一会儿,让我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氮气阀门。我将信将疑,按他说的做了,然后,我听到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我冲出控制室,夜空中,一团烈焰从燃烧塔中冲天而起,蓝色的火焰妖娆而绚丽。
所有在场的人又跳又叫,互相祝贺着。丁健康也不例外,他没听到我和厂长的交易,他单纯的头脑还懵然不知,我已经踩在他的肩上,成了车间的副主任。不过我真的佩服他,傻小子用傻功夫,工艺学得居然这么精,专家们为之挠头的问题,到他手里居然迎刃而解。不过用力不如用脑,用力者为我作嫁,今天我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果然,厂长当众宣布,破例提拔我为车间副主任。就在大家纷纷向我祝贺的时候,厂长挥手让大家静下来:“我还要再破一例,任命丁健康为车间第一副主任。”
丁健康目瞪口呆,指着自己的鼻子:“厂长,你让我当车间主任?我……
我行吗?”
“你行。”厂长笑着,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继续对丁健康说:“本车间对技术性要求极强,你虽然年纪小,缺乏管理经验,但你的技术水平无可挑剔,刚才赵展召不就是得到你的指点,才得以成功点火吗?”
我心里一震,脸上热辣辣的,好像挨了一记耳光。我强作镇定,若无其事地向丁健康祝贺,但心里却升起一种可怕的怀疑:打开那个关键的阀门,是丁健康故意瞒下没跟我说明,他看似毫无心机,事实上早就防着我呢。可随即我就知道自己错了,从别人的嘴里,我得知我打电话给丁健康的时候,大家正焦急而安静地等我点火,所以丁健康的指点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又羞又愧,丁健康这样的人,靠的是幸运,并非心机,而他的幸运,也是他用努力争取来的。这从他入厂的经历就看得出来。他的家很穷,住在农村,他心好,从小就一直照顾一个无亲无故的老头。化工厂建厂时,占用了老头儿的一块地,老头就跟化工厂要求,帮他解决丁健康的工作问题,所以丁健康以一个初中生的身份,幸运地挤进我们这些“大学漏子”的行列。他付出的汗水、时间,让他成为我们中间首屈一指的行家,所以他才解决了专家没能解问题。
事隔多年,丁健康已经是一个三百多人的分厂厂长,我也早已投身商场,小有成绩。我从未再运用过无聊心机,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成功,就像丁健康一样,只要努力,就能带给自己幸运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