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磊
儿子八岁了,还整天缠着母亲讲故事,母亲拗不过,就说我们讲个真实的故事吧。
母亲说,那时我们住的楼房很旧,大概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盖的,四层,楼道和走廊都跟地下室一样,黑咕隆咚的,常年散发着一种霉味。
母亲说到这里,目光忽然变得淡远悠长,说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和你爸都年轻着呢,我们都很知足。
儿子笑着说,妈妈,我那时在哪儿啊。母亲亲了下儿子,说那时你还在妈妈肚子里呢。说到这里母子俩一起呵呵笑了。
后来那个地方被列为危房,要拆迁,就是要搬家了,我和你爸本来都已经做好准备了,要换新楼,谁不高兴啊,可忽然发生了意外,还差点酿成大祸。
儿子睁大眼睛,有点紧张了。母亲摸了摸儿子的头,说,不怕,儿子,我们不是过来了吗?
看儿子恢复了恬静的神态,母亲接着说,这场灾难突如其来,事先我们一点预兆也没有,母亲搂了一下儿子,说,不知不觉的,灾难忽然降临了。后来查明火灾原因是电线老化引起的,那火真的就像蛇一样,在房顶,在屋角,蹿来蹿去的,避之不及。只一会儿工夫,家具啊,沙发啊,还有床啊什么的,都哧啦哧啦地着起了火,屋里很快就灌满了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而且有些电器什么的也很快被火烧了,发出一些刺鼻的气味。
那你们怎么还不跑啊?儿子着急了,问。
母亲贴了贴儿子的脸,说,跑啊,我和你爸那时什么也没要,只身跑向门口,可打开门一看,傻眼了,门外火势更加凶猛,我们根本不可能过去,只好又返身退回屋里了。
儿子这时眼里已蒙上了一层雾水,那怎么办?救火车呢?怎么还不来呢?
来了啊,可是进不来,我们那楼房很旧,楼前只有一条不足二米的小胡同,消防车根本无法进来,叔叔们都到了楼下,可是没有水啊,什么也做不成,在下面一点办法也没有。
屋里的火势越发地大了,我和你爸已退到了窗前,我们家在三楼,如果从窗口跳下去,估计问题不会太大,起码保住性命没有问题。可是妈妈那时正怀着你呢,而且你已经有九个月大了,就快出生了,这是我们唯一担心的。
下面的叔叔们知道了这个情况,都急着要爬上楼来,可是那些排水的管子已经老化得不成样子,一拽就散了架,根本不可能爬上来。
别看你爸这么身高马大的,这种情况下也是束手无策,眼泪都快下来了,唉,说起来其实也怨不得你爸,他是心痛咱娘儿俩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团团转。我想他那时脑子里肯定一片空白,跟一团糨糊一样。
唯一的办法就是跳了,虽然危险,但却是必须。我和你爸相拥而泣,我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正准备要跳的时候,下面的消防叔叔要我们稍等,他们很快找来一床毛毯,四个人扯得紧紧的,在上面看那简直就像一张色彩斑斓的海绵床。
我先是紧紧抓住你爸爸的手,顺着窗口,我慢慢地往下滑,我的脚都已经接触到二楼的窗子了,我的心却在一点一点地下沉,我忽然变得很烦躁,莫名地烦躁。下面已经有人在喊了,可以啦,可以跳啦!你爸的胳膊这时候也是伸到了极限,他看着我,说我要松手了。
我感觉到你爸爸的手在一点一点地松开,我忽然充满了恐惧,我死死抓住你爸的手,我说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我的声音很大。你爸和下面的人都惊呆了。你爸惊异地看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下面的叔叔急得不行了,向上大声说,大姐跳吧,时间不多啦,再耽误就来不及了。是的,这时候火势更大了,即使在外面,我也能够感受到屋里灼热的温度。但我还是很坚定,我对你爸说拉我上去,再晚就来不及了。我想我那时的目光异常锐利,我看到你爸的目光抖了一下。我又说你就听我这一次好吗?
你爸就这点好处,关键时候还是能听进我的话。母亲搂紧儿子,这时候竟然一脸的幸福,说幸亏你爸爸听从了我的话,他用尽力气又把我拉回屋里。屋里的温度已很高,不可能再待了,我把头伸向窗外,然后上身尽量地往外伸,我对你爸说,快,快抓住我的两只脚啊,往下放。你爸这时总算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先是犹豫了一下,很快就配合起我的行动。
就这样我头朝下,在你爸的帮助下,慢慢下滑。我能看到下面人们惊异和不解的目光,但我们没有停顿,继续着我们的事情,直到你爸最终松开了双手。
后来呢?儿子紧紧偎在母亲怀里,小心地问。
后来我就在医院了,然后顺利地有了你。那我爸呢?儿子显然还沉浸在刚才惊心动魄的故事中,直到这时才想起了爸爸。
母亲微笑着说,你爸爸命大着呢,从三楼跳下来,跳在下面的毛毯上,居然能够毛发无损。是他后来告诉我的,在我坠落下来以后,我的头部将毛毯钻了个大窟窿,好在没有继续坠落,我们马上就被送往医院了。
医生在做完手术后感叹地说,这次事件完全属于侥幸,如果不是这种惊人的跳法,恐怕母子二人的性命都难保。大家惊问其原因,才恍然明白,原来倒立下坠,腹中的孩子能够在坠落的过程中,接受母亲的心啊肝啊肺啊等柔软器官的保护,几乎消蚀了全部的冲击力。
母亲亲了亲儿子说,可我当时唯一想到的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先着地啊,就这么简单呵。
儿子幸福地笑了说,妈妈,你往下落的时候不怕吗?母亲这时候一脸的幸福,微笑着说当时的那种感觉,现在想来,真有点妙不可言,仿佛是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