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的鸡声三唱。那山坡下孙大圣欠身道:“我这头疼了一会,到如今也不疼不麻,只觉有些作痒。”八戒笑道:“痒便再教他扎一下,何如?”行者啐了一口道:“放,放,放!”八戒又笑道:“放,放,放!我师父这一夜,倒浪,浪,浪!冶沙僧道:“且莫斗口。天亮了,陈早」儿捉妖怪去。”行者道:“兄弟,你只管在此守马,休得动身。猪八戒跟我去。”
那呆子抖搜精神,束一束皂锦直裰,相随行者,各带了兵器,跳上山气径至石屏之下。行者道:“你且立住。只怕这陆物夜里伤了师父,先等我进去打听打听。倘若被他哄了,丧了元阳,真个亏了德行,却就大家散火;若不乱性情,禅心未动,却好努力相持,打死精灵,救师西去。”八戒道:“你触阿!常言道,干鱼可好与猫儿作枕头?,就不如此,也要抓你几把是!”行者道:“莫胡疑乱说,待我看去。”
好大圣,转石屏,别了八戒,摇身还变个蜜蜂儿,飞人门里。见那门里有两个丫鬟,头枕着梆铃,正然睡哩。却到花亭子观看,那妖精原来弄了半夜,都辛苦了,一个个都不知天晓,还睡着哩。行者飞来后面,隐隐的只听见唐僧声唤。忽抬头,见那房廊下四马攒蹄捆着师父。行者轻轻的丁在唐僧头上,叫:“师父。”唐僧认得声音,道:“悟空来了?快救我命!”行者道:“夜来好事如何?”三藏咬牙道:“我宁死也不肯如此!”行者道:“昨日我见他有相怜相爱之意,却怎么今日把你这雏折?”三藏道:“他把我缠了半夜,我衣不解带,身未沾床;他见我不肯相从,才捆我在此。你千万救我取经去也!”他师徒们正然问答,早惊醒了那个妖精。妖精虽是下狠,却还有流连不舍之意。一觉翻身,只听见“取经去也”一句,他就滚下床来,厉声高叫道:“好夫妻不做,却取甚么经去!冶行者慌了,撇却师父,急展翅飞将出去,现了本相,叫声:“八戒。”那呆子转过石屏,道:“那话儿成了否?”行者笑道:“不曾,不曾。老师父被他摩弄不从,恼了捆在那里。正与我诉说前情,那怪原醒了,我慌得出来也。”八戒道:“师父曾说甚来?”行者道:“他只说衣不解带,身未沾床。”八戒笑道:“好,好,好!还是个真和尚,我们救他去!”
呆子粗卤,不容分说,举钉钯望他那石头门上尽力气一钯,“唿喇喇”筑做几块。唬得那几个枕梆铃睡的丫鬟,跑至二层门外,叫声:“刑门!前门被昨日那两个丑男人打破了!冶那女怪正出房门,只见四五个丫鬟跑进去报道:“奶奶,昨日那陋个丑男人又来,把前门已打碎矣!”那怪闻言,即忙叫:“小的们,决烧汤,洗面梳妆!”叫:“把御弟连绳抬在后房收了,等我打他去!冶好妖精,走出来,举着三股叉,骂道:“泼猴!纤!老大无知!你怎敢打破我门!冶八戒骂道:“滥淫贱货!你到困陷我师父,反敢硬嘴!我师父是你哄将来做老公的,快决送出饶你;敢再说半个不字,老猪一顿钯,连山也筑倒你的!冶那怪陪分说,抖搜身躯,依前弄法,鼻口喷烟冒夂举钢叉就刺八戒。八戒侧身躲过,着钯就筑。孙大圣使铁棒并力相帮。那欢弄神通,也不知是几只手,左右遮拦。交锋三五个回合,不知是甚兵器,把八戒嘴唇上大扎了一下。那呆子拖着钯,侮着嘴,负痛逃生。行者却也有些醋他,虚丢一棒,败阵而走。那怪得胜而回,叫小的们搬石块垒叠了前门不题。
却说沙和尚正在坡前放马,只听得那里猪哼,忽抬头,见八戒侮着嘴哼将来。沙僧道:“怎的说?”八戒哼道:“了不得!了不得!疼!疼!疼!”说不了,行者也到跟前,笑道:“好呆子阿,昨日咒我是脑门痈,今日却也弄做个嘴瘟了。冶八戒哼道:“隹忍!隹忍!疼得好利害!利害!冶三人正然难处,只见一个老妈妈儿,左手提着青竹篮儿,自南山路上挑菜而来。沙僧道:“大哥,那妈妈来得近了,等我问他个信儿,看这个是甚妖精,是甚兵器,这般伤人。”行者道:“你且住,等老孙问他去来。”行者急睁睛看,只见头直上有祥云盖顶,左右有香雾笼身。行者认得,急叫:“兄弟们,还不来叩头!那妈妈是菩萨来也。”慌得猪八戒忍疼下拜,沙和尚牵马躬身,孙大圣合掌跪下,叫声:“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那菩萨见他每认得元光,即踏祥云,起在半空,现了真像。原来是鱼篮之像。行者赶到空中拜告道:“菩萨,恕弟子失迎之罪。我等努力救师,不知菩萨下降。今遇魔难隹收,万望菩萨搭救搭救。”菩萨道:“这妖精十分利害。他那三股叉,是生成的两只钳脚;扎人痛者,是尾上一个钩子,唤做倒马毒。本身是个蝎子精。他前者在雷音寺听佛谈经,如来见了,不合用手推他一把,他就转过钩子,把如来左手中拇指上扎了一下。如来也疼难禁,即着金刚拿他。他却在这里。若要救得唐僧,除是别告一位方好;我也是近他不得。”行者再拜道:“望菩萨指示指示,别告那位去好,弟子即去请他也。冶菩萨道:“你去东天门里光明宫,告求昴日星官,方能降伏。”言罢,化作一道金光,径回南海。孙大圣才按云头,对八戒、沙僧道:“兄弟放心,师父有救星了。”沙僧道:“是那里救星?”行者道:“才方菩萨指示,教我告请昴日星官。老孙去来。”八戒侮着嘴哼道:“哥阿,就问星官讨些止疼的药饵来。”行者笑道:“不须用药,只似昨日疼过夜就好了。”沙僧道:“不必烦叙,快早去罢。”
好行者,急忙驾筋斗云,须面东天门外。忽见增长天王当面作礼道:“大圣何往?”行者道:“因保唐僧西方取经,路遇魔障缠身,要到光明宫见昴日星官走走。”忽又见陶、张、辛、邓四大元帅,也问何往。行者道:“要寻昴日星官,去降怪救师。”四大帅道:“星官今早奉玉帝旨意,上观星台巡札去了。”行者道:“可有这话?”辛天君道:“小将等与他同至斗牛宫,岂敢说假?”陶天君道:“今已许久,或将回矣。大圣还先去光明宫,如未回,再去观星台可也。”大圣遂喜,即别他们。至光明宫门首,果是无人,复抽身就走,只见那壁厢有一行兵士摆列,后面星官来了。那星官还穿的是拜驾朝衣,一身金缕。但见他:
冠簪五岳金光彩,笏执山河玉色琼。
袍挂七星云叆叇,腰围八极宝环明。
叮当佩响如敲韵,迅速风声似摆铃。
翠羽扇开来昴宿,天香飘袭满门庭。
前行的兵士看见行者立于光明宫外,急转身报道:“主公,孙大圣在这里也。”那星官敛云雾,整束朝衣;停执事,分开左右,上前作礼道:“大圣何来?”行者道:“专来拜烦救师父一难。”星官道:“何难?在何地方?”行者道:“在西梁国毒敌山琵琶洞。”星官道:“那山洞有甚妖怪,却来呼唤小郝?”行者道:“观音菩萨适才显化,说是一个蝎子精,特举先生方能治得,因此来请。”星官道:“本欲回奏玉帝,奈大圣至此,又感菩萨举荐,恐迟误事。J神不敢请献茶,且和你去降妖精,却再来回旨罢。”
大圣甚喜,即同出东天门,直至西梁国。望见毒敌山不远,行者指道:“此山便是。”星官按下云头,同行者至石屏前山坡之下。沙僧见了道:“二哥起来,大哥请得星官来了。”那呆子还侮着嘴,道:“恕罪,恕罪。有病在身,不能行礼。”星官道:“你是个修行之人,何病之有?”八戒道:“早间与那妖精交战,被他着我唇上扎了一下,至今还疼哩。”星官道:“你上来,我与你医治医治。”呆子才放了手,口里哼哼啧啧道:“千万治治,待好了谢你。”那星官用手把嘴唇上摸了一摸,吹一口气,就不疼了。呆子欢喜下拜道:“妙阿,妙阿!”行者笑道:“烦星官也把我头上摸摸。”星官道:“你未遭毒,摸他何为?”行者道:“昨日也曾遭过,只是过了夜才不疼,如今还有些麻痒;只恐发天阴,也烦治治。”星官真个也把头上摸了一摸,吹口气,也就解了余毒,不麻不痒了。八戒发狠道:“哥哥,去杀那泼贱去!冶星官道:“正是,正是。你两个叫他出来,等我鳞他。”
行者与八戒跳上山坡,又至石屏之后。呆子口里乱骂,手似捞钩,一顿钉钯,把那洞门外垒叠的石块爬开;闯至一层门,又一钉钯,将二门筑得粉碎。慌得那门里小妖飞报:“奶奶,那两个丑男人又把二层门也打碎了!”那怪正教解放唐僧,寸素茶饭与他吃哩;听见打破二门,良便跳出花亭子,轮叉来刺八戒。八戒使钉钯迎架。行者在傍,又使铁棒来打。那陆赶至身边,要下毒手,行者与八戒调辱方法,回头就走。弓哪怪赶过石屏之后,行者叫声:“昴宿何在?”只则隠官立于山坡之上,现出本相,原来是一只双冠子大公鸡;昂起头来,约有六七尺高,对着妖精叫一声,那怪即时就现了本像,原来是个琵琶来大小的一个蝎子精。这星官再叫一声,那怪浑身酥软,死在坡前。有诗为证:
花冠绣颈若团缨,爪硬距长目努睛。
踊跃雄威全五德,峥嵘壮势羡三鸣。
岂如凡鸟啼茅屋,本是天星显圣名。
毒蝎枉修人道行,还原反本见真形。
八戒上前,一只脚住那怪的胸前道:“业畜!今番使不得倒马毒了!”那怪动也不动,被呆子一顿钉钯,捣作一团烂酱。那星官复聚金光,驾云而去。行者与八戒、沙僧朝天谢道:“有累,有累。改日赴宫拜酬。”
三人谢毕,却才收拾行李、马匹,都进洞里。见那大小丫鬟两边跪下,拜道:“爷爷,我们不是妖邪,都是西梁国女人,前者被这妖精摄来的。你师父在后边香房里坐着哭哩。”行者闻言,仔细观看,果然不见妖气,遂人后边叫道:“师父!冶那唐僧见众齐来,十分欢喜道:“贤徒,累及你们了!那妇人何如也?”八戒道:“那厮原是个大母蝎子。幸得观音菩萨指示,大哥去天宫里请得那昴日星官下降,把那厮收伏;才被老猪筑做个泥了。方敢深人到此,得见师父之面。”唐僧谢之不尽。又寻些米面,安排了饭食,吃了一顿。把那些摄将来的女子赶下山,指与回家之路。点上一把火,把几间房宇烧毁干净。请唐僧上马,找寻大路西行。
正是:割断尘缘离色相,推干金海悟禅心。毕竟不知几年上才成真,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