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游记(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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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情因旧恨生灾毒心 主遭魔幸破光(1)

话说小大圣扶持着唐僧,与八戒、沙僧奔上大路,一直西来。不半晌,忽见一处楼阁重重,宫殿巍巍。唐僧勒马道:野徒弟,你看那是个甚么去处?”行者举头厅,但见:

山环楼阁,溪绕亭台。门前杂树密森森,宅外野花香艳艳。柳间栖白鹭,浑如烟里玉无瑕;桃内啭黄莺,却是火中金有色。双双野鹿,忘情闲踏绿莎菌;对对山禽,飞语高鸣红树杪。真如刘阮天台洞,不亚神仙阆苑家。

行者报道:野师父,那所在,也不是王侯第宅,也不是豪富人家,却像一个庵观寺院。到那里方知端的。”三藏闻言,力酸促马。师徒们来至门前观看,门上嵌着一±块石板,上有“黄花观”三字。三藏下马,八戒道:野黄花观乃道士之家。我们进去会他一会也好;他与我们衣冠虽别,修行一般。“沙僧道:野说得是。一则进去看看景致,二来也当撒货头口,看方便处,安面斋饭与师父吃。”

长老依言,四众共人。但见二门上有一对春联:黄芽白雪神仙府,瑶草琪花羽士家。行者笑道:野这个是烧茅炼药,弄炉火,嫌子的道士。”三藏念他一把道:野黯,黯。我们不与他相只,又不认亲,左右暂时一会,管他怎的?”说不了,进了二门,只见那正殿谨闭,东廊下坐着一个道士,在那里丸药。你看他怎生打扮?

戴一顶红艳艳戗金冠,穿一领黑淄淄乌皂服,踏一双绿阵阵云头履,系一条黄拂拂吕公绦。面如瓜铁,目若朗星。准头高大类回回,唇口翻张如鞑鞑。道心一片隐轰雷,伏虎降龙真羽士。

三藏见了,厉声高叫道:野老神仙,贫僧问讯了。”那道士猛抬头,一见心惊,丢了手中之药,按簪儿,整衣服,降阶迎接道:野老师父,失迎了!请里面坐。”长老欢喜,上殿推开门,见有三清圣像,供桌有炉有香,即拈香注炉,礼拜三匝,方与道士行礼。遂至客位中,同徒弟们坐下。急唤仙童看茶。当有两个小童,即人里边寻茶盘,洗茶盏,擦茶匙,办茶果,忙忙的乱走,早惊动那几个冤家。

原来那盘丝洞七个女怪,与这道士同堂学艺;自从穿了旧衣,唤出儿子,径来此处。正在后面裁剪衣服,忽见那童子看茶,便问道:野童儿,有甚客来了,这般忙冗?”仙童道:野适间有四个和尚进来,师父教来看茶。”女怪道:野可有个白胖和尚?”道:野有。”又问:野可有个长嘴大耳躲的?”道:野有。”女随:野你快去递了茶,对你师父丢个眼色,着他进来,我有要紧的职。”

果然那仙童将五杯茶拿出去,道士敛衣,双手拿一杯递与三藏,然后与八戒、沙僧、行者。茶罢,收钟。小童丢个眼色,那道士就欠身道:野列位请坐。”教:野童儿,放了茶盘陪侍,等我去去就来。”此时长老与徒弟们并一个小童,出殿上观玩不题。

却说道士走进方丈中,只见七个女子齐齐跪倒,叫:野师兄,师兄,听小妹子一言。”道士用手搀起道:野你们早间来时,要与我说甚么话,可可的今日丸药,这枝药忌见阴人,所以不曾答你。如今又有客在外面,有话且慢慢说罢。”众随:野告禀师兄,这桩事专为客来,方敢告诉;若客去了,纵说也没用了。”道士笑道:野你看贤妹说话,怎么专为客来才说?却不疯了?且莫说我是个清静修仙之辈,就是个俗人家,有妻子老小家务事,也等客去了再处。怎么这等不贤,替我装幌子哩!且让我出去。”众怪一齐扯住道:野师兄且息怒。我问你,前边那客是那方来的?”道士唾着脸,不答应。众随:“方才小童进来取茶,我闻得他说,是四个和尚。”道士作怒道:野和尚便怎么?”众随:

“四个和尚,内有一个白面胖的,有一个长嘴大耳的,师兄可曾问他是那里来的?”道士道:野内中有这两个,你却怎么知道?想是在那里见他来?”

女子道:野师兄原不知这个委曲。那和尚乃唐朝差往西天取经去的,今早到我洞里化斋。委是妹子们闻得唐僧之名,将他拿了。”道士道:野你拿他怎的?”女子道:“我们久闻人说,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真体,有人吃他一块肉,延寿长生,故此拿了他。后被那个长嘴大耳躲的和尚,把我们拦在濯垢泉里,先抢了衣服,后弄本事,强要同我等洗浴,也止他不住。他就跳下水来,变作一个鲇鱼,在我们腿裆里钻来钻去,术奸骗之事。果有十分惫懒!他又跳出水去,现了本相。见我们不肯相从,他就使一柄九齿钉钯,要伤我们性命。若不是我们有些见识,几乎遭他毒手。故此战戚练逃生,又着你愚外甥与他敌斗,不知存亡如何。我们特来投兄长,望兄长念昔日同窗之雅,与我今日故个报冤之人。”

那道士闻此言,却就恼恨,遂变了声色道:野这和尚原来这等无礼!这等惫懒!你们都放心,等我摆布他。”众女子谢道:野师兄如若动手,等我们都来目帮打他。“道士道:野不用打,不用打。常言道:一打三分低。你们都跟我来。”众女子相随左右,他入房内,取了梯子,转过床后,爬上屋梁,拿下一个小皮箱儿。那箱儿有八寸高下,一尺长短,四寸宽窄,上有一把小铜锁儿锁住。良盱袖中拿出一方鹅黄绫汗巾来。汗巾须上,系着一把小钥匙儿。开了锁,取出一包药来,此药乃是:

山中百鸟粪,扫积上千斤。

是用铜锅煮,煎熬火候匀。

千斤熬一杓,一杓炼三分。

三分还要炒,再煅再重薰。

制成此毒药,贵似宝和珍。

如若尝他味,入口见阎君。

道士对七个女子道:野妹妹,我这宝贝,若与凡人吃,只消一厘,人腹就死;若与神仙吃,也只消三厘就绝。这些和尚,只怕也有些道行,须得三厘。快取等子来。”内一女子急拿了一把等子道:“称出一分二厘,分作四分。”却拿了十二个红枣儿,将枣掐破些儿,揌上一厘,分在四只茶钟内;又将两个黑枣儿做一个茶钟,着一个托盘安了,对众女说:野等我去问他。不是唐朝的便罢;若是唐朝来的,就教换茶。你却将此茶令童儿拿出,但吃了,个个亡身,就与你报了此仇,解了烦恼也。”七女纤不尽。

那道士换了一件衣服,虚礼谦恭,走将出去,请唐僧等又至客位坐下,道:野老师父莫怪。适间去后面分付小徒,教他们挑些青菜、萝卜,安排一顿素斋供食,所以失陪。”三藏道:“贫僧素手进拜,怎么敢劳赐斋?”道士笑云:你我都是出家人,见山门就有三升俸粮,何言素手?敢问老师父是何宝山?到此何干?冶三藏道:野贫僧乃东土大唐驾下差往西天大雷音寺取经者。却才路过仙宫,竭诚进拜。”道士闻言,满面生春道:野老师乃忠诚大德之佛,小道不知,失于远候。恕罪,恕罪!”叫:野童儿,决去换茶来。一厢作速办斋。”那小童走将进去,众女子招呼他来道:“这里有见成好茶,拿出去。”那童子果然将五钟茶拿出。道士连忙双手拿一个红枣儿茶钟,奉与唐僧。他见八戒身躯大,就认做大徒弟;沙僧认做二徒弟;见储身量小,认做三徒弟,所以第四钟才奉与硫行者眼乖,接了茶钟,早已见盘子里那茶钟是两个黑枣儿。他道:野先生,我与你穿换一杯。”道士笑道:野不瞒长老说,山野中贫道士,茶果一时不备。才然在后面亲自寻果子,止有这十二个红枣,做四钟茶奉敬。小道又不可空陪,所以将两个下色枣儿作一杯奉陪。此乃贫道恭敬之意也。”行者笑道:野说那里话。古人云:在家不是贫,路贫贫杀人。你是住家儿的,何以言贫?像我们这行脚僧,才是真贫哩!我和你换换,我和你换换。”三藏闻言道:“悟空,这仙长实乃爱客之意,你吃了罢,换怎的?”行者无奈,将左手接了,右手盖住,看着他们。

却说那八戒一则饥,二则渴,原来是食肠大大的,见那钟子里有三个红枣儿,拿起来“啯”的都咽在肚里;师父也吃了;沙僧也吃了。一霎时,只见八戒脸上变色,沙僧满眼流泪,唐僧口中吐沫。他们都坐不住,晕倒在地。

这大圣情知是毒,将茶钟手举起来,望道士劈面一掼。道士将袍袖隔起,“当”的一声,把个钟子跌得粉碎。

道士怒道:野你这和尚,十分村!怎么把我钟子碎了?”行者骂道:野你这畜生!你看我那三个人是怎么说!我与你有甚相干,你却将毒药茶药倒我的人?”道士道:野你这个村畜生!撞下祸来,你岂不知!冶行者道:野我们才进你门,方叙了坐次,道及乡贯,又不曾有个高言,那里撞下甚祸?”道士道:野你可曾在盘丝洞化斋么?你可曾在濯垢泉洗澡么?”行者道:野濯垢泉乃七个女怪,你既说出这话,必定与他苟合,必定也是妖精。不要走!吃我一棒!”好大圣,去耳躲里摸出金箍棒,幌一幌碗来粗细,塑士劈脸打来。那道士急转身躲过,取一口宝鄕迎。

他两个厮骂厮打,早惊动那里边的女怪。他七个一拥出来叫道:野师兄且莫劳心,待小妹子拿他。”行者见了,越生嗔怒,双手轮铁棒,丢开解数,滚将进去乱打。只见那七个敞开怀,腆着雪白肚子,脐孔中作出法来,骨都都丝绳乱冒,搭起一个天篷,把行者盖在底下。行者见事不谐,即翻身,念声咒语,打个筋斗,“扑”的撞破天篷走了。忍着生,气淤淤的立在空中看处,则那陆丝绳幌亮,穿穿道道,却是穿梭的经纬,顷刻间,把黄花观的楼台殿阁都遮得无影无形。行者道:野利害!利害!早是不曾着他手。怪道猪八戒跌了若干。似这般怎生是好?我师父与师弟却又中了毒药。这伙怪合意同心,却不知是个甚来历,待我还去问那土地神也。”

好大圣,按落云头,捻着诀,念声“晻”字真言,把个土地老儿又拘来了,战兢兢跪下路傍,叩头道:野大圣,你去救你师父的,为何又转来也?”行者道:野早间救了师父,前去不远,遇一座黄花观。我与师父等进去看看。那观主迎接,才叙话间,被他把毒药茶药倒我师父等。我幸不曾吃茶,使棒就打,他却说出盘丝洞化斋、濯垢泉洗澡之事。我就知那厮是怪,才举手相敌,只见那七个女子跑出,吐放丝绳,老孙亏有见识走了。我想你在此间为神,定知他的来历,是个甚么嫌,老实说来,免打。”土地叩头道:野那妖精到此,住不上十年。J神自三年前检点之后,方见他的本相,乃是七个蜘蛛精。他陛丝绳,乃是蛛丝。”行者闻言,十分欢喜道:“据你说,却是小可。既这般,你回去,等我作法降他也。”那土地叩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