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游记(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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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镇元仙赶捉取经 僧孙行者大闹五庄观(2)

那大仙按落云头,摇身一变,变作个行脚全真。你道他怎生打扮?

穿一领百衲袍,系一条吕公绦。手摇麈尾,渔鼓轻敲。三耳草鞋登脚下,九阳巾子把头包。飘飘风满袖,口唱月儿高。

径直来到树下,对唐僧高叫道:“长老,贫道起手了。”那长老忙忙答礼礼道:“失瞻,失瞻!”大仙问:“长老是那方来的?为何在途中打坐?”三藏道:“贫僧乃东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经者,路过此间,权为一歇。”大仙惊:“长老东来,可曾在荒山经过?”长老道:“不知仙宫是何宝山?”大仙道:“万寿山五庄观,便是贫道栖止处。”

行者闻言,他心中有物的人,忙答道:“不曾,不曾!我们是打上路来的。”那大仙指定笑道:“我把你这个泼猴!你瞒谁哩!你倒在我观里把我人参果树打倒,你连夜走在此间,还不招认,遮饰甚么?不要走!趁早去还我树来。”那行者闻言,心中恼怒,掣铁棒,不容分说,望大仙劈头就打。大仙侧身躲过,踏祥光,径到空中。行者也腾云,急赶上去。大仙在半空现了本相,你看他怎生打扮?

头带紫金冠,无忧鹤氅穿。履鞋登足下,丝带束腰间。体如童子貌,面似美人颜。三须飘颔下,鸦翎叠鬓边。相迎行者无兵器,止将玉麈手中捻。

那行者没高没低的棍子乱打,大仙把玉麈左遮右挡,奈了他两三回合,使一个“袖里乾坤”的手段,在云端里把袍袖迎风轻轻的一展,“刷”地前来,把四僧连马一袖子笼住。八戒道:“不好了!我们都装在褡裢里了!”行者道:“呆子!不是褡裢,我们被他笼在衣袖中哩。”八戒道:“这个不打紧,等我一顿钉钯,筑他个窟窿,脱将下去,只说他不小心,笼不牢,吊的了罢。”那呆子使钯乱筑,那里筑得动?手捻着虽然是个软的,筑起来就比铁还硬。

那大仙转祥云,径落五庄观。坐下,叫徒弟拿绳来。众,小山一一司候。你看他从袖子里却像撮傀儡一般,把唐僧拿出,缚在正殿檐柱上。又拿出他三个,每一根柱上绑了一个。将马也拿出,拴在庭下,与他些草料。行李抛在廊下。又道:“徒弟,这和尚是出家人,不可用刀枪,不可力卩钺,且与我取出皮鞭来,打他一顿,与我人参果出气。”众仙即忙取出一条鞭,不是甚么牛皮、羊皮、麂皮、犊皮的,原来是龙皮做的七星鞭,着水浸在那里,令一个有力量的小仙把鞭执定道:“师父,先打那个?”大仙道:“唐三藏做大不尊,先打他。”

行者闻言,心中暗道:“我那老和尚不禁打,假若一顿鞭打坏了呵,却不是我造的业?”他忍不住开言道:“先生差了。偷果子是我,吃果子是我,推倒树也是我;怎么不先打我,打他做甚?”大仙笑道:“这泼猴倒言语膂烈,这等便先打他。”小仙问:“打多少?”大仙道:“照依果数,打三十鞭。”那小仙轮鞭就打。行者恐仙家法大,睁圆眼瞅定,看他打那里。原来打腿。行者就把腰扭一扭,叫声:“变!”变作两条熟铁腿,看他怎么打。那小仙一下一下的打了三十,天早晌午了。大仙又分付道:“还该打三藏训教不严,纵放顽徒撒泼。”那仙又轮鞭来打。行者道:“先生又差了。偷果子时我师父不知,他在殿上与你二童讲话,是我兄弟们做的勾当,纵是有教训不严之罪,我为弟子的也当替打。再打我罢!”大仙道:“这泼猴子虽是狡猾奸顽,却倒也有些孝意。既这等,还打他罢。”小仙又打了三十。行者低头粮,两只腿似明镜一般,通打亮了,更不知些疼痒。此时天色将晚,大仙道:“且把鞭子浸在水里,待明朝再拷打他。”小仙收鞭去浸,各各归房。晚斋已毕,尽皆安寝不题。

那长老泪眼双垂,怨他三个徒弟道:“你等撞此祸来,却带累我在此受罪,这是怎的起?”行者道:“且休报怨,打便先打我,你又不曾吃打,倒转嗟呀怎的?”唐僧道:“虽然不曾打,却也绑得身上疼哩。”沙僧道:“师父,还有陪绑的在这里哩。”行者道:“都莫要嚷,再停会儿走路。”八戒道:“哥哥又弄虚头了。这里麻绳喷水,紧紧的绑着,还比关在殿上,被你使解锁法搠开门走哩!”行者道:“不是夸口话,那怕他三股的麻绳喷上了水,就是面棕缆,也只好当秋风!”正话处,早已万籁无声,正是天街人静。好行者,把身子小一小,脱下索来道:“师父,去哑!”沙僧慌了道:“哥哥,也救我们一救!”行者道:“悄言,悄言!”他却解了三藏,放下八戒、沙僧,整束了褊衫,扣背了马匹,廊下拿了行李,一齐出了观门。又教八戒:“你去把那崖边柳树伐四颗来。”八戒道:“要他怎的?”行者道:“有用处,快快取来!”那呆子有些夯力,走了去,一嘴一颗,就拱了四颗,一抱抱来。行者将枝梢折了,教兄弟二人复进去,将原绳照旧绑在柱上。那大圣念动咒语,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树上,叫:“变!”一根变作长老,一根变作自身,那两根变作沙僧、八戒,都变得容貌一般,相貌皆同,问他也就说话,叫名也就答应。他两个却才放开步,赶上师父。这一夜依旧马不停蹄,躲离了五庄观。

只走到天明,那长老在马上摇桩打盹。行者见了,叫道:“师父不济,出家人怎的这般辛苦?我老孙千夜不眠,也不晓得困倦。且下马来,莫教走路的人看见笑你,权在山坡下藏风聚气处歇歇再走。”

不说他师徒在路暂住,且说那大仙天明起来,吃了早斋,出在殿上,教:“拿鞭来。今日却该打唐三藏了。”那小仙轮着鞭,望唐僧道:“打你哩。”尔卯树碰道:“打么。”“乒乓”打了三十。轮过鞭来,对八戒道:“打你哩。”尔卯树也应道:“打么。”及打沙僧,也应道:“打么。”及打到行者,那行者在路,偶然打个寒噤道:“不好了!”三藏问道:“怎么说?”行者道:“我将四颗柳树变作我师徒四众,我只说他昨日打了我两顿,今日想不打了,却又打我的化身,所以我真身打噤。收了法罢。”那行者慌忙念咒收法。

你看那些道童害怕,丢了皮鞭,报道:“师父呵,为头打的是大唐和尚,这一会打的都是柳树之根!”大仙闻言,呵呵冷笑,夸不尽道:“孙行者,真是一个好猴王!曾闻他大闹天宫,布地网天罗拿他不住,果有此理。你走了便也罢,却怎么绑些柳树在此,冒名顶替?决莫饶他,赶去来!”那大仙说声赶,纵起云头,往西一望,只见那和尚挑包策马,正然走路。大仙低下云头,叫声:“孙行者,往那里走!还我人参树来!”八戒听见道:“罢了!对头又来了!”行者道:“师父,且把善,字儿包起,让我们使些儿凶恶,一发结果了他,脱身去罢。”唐僧闻言,战战兢兢,未曾答应。沙僧掣宝杖,八戒举钉钯,大圣使铁棒,一齐上前,把大仙围住在空中,乱打乱筑。这场恶斗!有诗为证:

悟空不识镇元仙,与世同君妙更玄。

三件神兵施猛烈,一根麈尾自飘然。

左遮右挡随来往,后架前迎任转旋。

夜去朝来难脱体,淹留何日到西天。

他兄弟三众各举神兵,那大仙只把蝇帚儿演架。

那里有半个时辰,他将袍袖一展,依然将四僧一马并行李一袖笼去,返云头,又到观里。众仙接着,仙师坐于殿上。却又在袖儿里一个个搬出,将唐僧绑在阶下矮槐树上,八戒、沙僧各绑在两边树上,将行者捆倒。行者道:“想是调问哩。”不一时,捆绑停当,教把长头布取十匹来。行者笑道:“八戒,这先生好意思,拿出布来与我们做中袖哩。减省些儿,做个一口中罢了。”那小仙将家机布搬将出来。大仙道:“把唐三藏、猪八戒、沙和尚都使布裹了!”众仙一齐上前裹了。行者笑道:“好,好,好!夹活就大殓了。”须臾,缠裹已毕,又教拿出漆来。众仙即忙取了些自收自晒的生熟漆,把他三个布裹漆漆了,浑身俱裹漆,上留着头脸在外。八戒道:“先生,上头倒不打紧,只是下面还留孔儿,我们好出恭。”那大仙又教把大锅抬出来。行者笑道:“八戒,造化,抬出锅来,想是煮饭我们吃哩。”八戒道:“也罢了,让我们吃些饭儿,做个饱死的鬼也好。”那众仙果抬出一口大锅,支在阶下。大仙叫架起干柴,放起烈火,教:“把清油倒上一锅,烧得滚了,将孙行者下油锅,扎他一扎,与我人参树报仇!”

行者闻言,暗喜道:“正可老孙之意。这一向不曾洗澡,有些儿皮肤燥痒,好歹烫烫,足感盛情。”顷刻间,那油锅将滚。大圣却又留心,恐他仙法难参,油锅里难做手脚,急回头四顾,只见那台下东边是一座日规台,西边是一个石狮子。行者将身一纵,滚到西边,咬破舌尖,把石狮子喷了一口,叫声:“变!”变作他本身模样,也这般捆作一团,他却出了元神,起在云端里,低头看着道士。

只见那小仙报道:“师父,油锅滚透了。”大仙教:“把孙行者抬下去!”四个仙童抬不动,八个来也抬不动,又力口四个也抬不动。众仙道:野这猴子恋土难移,小自小,倒也结实。”却教二十个小山扛将起来,往锅里一掼,“烹”的响了一声,湛得些滚油点子,把那小道士们脸上烫了几个燎浆大泡。只听得烧火的小童道:野锅漏了!锅漏了!”说不了,油漏得罄尽,锅底打破,原来是一个石狮子放在里面。大仙大怒道:野这个泼猴着实无礼!教他当面做了手脚。你走了便罢,怎么又捣了我的灶?这泼猴王自也拿他不住,就拿住他也似抟砂弄汞,捉影捕风。罢,罢,罢!饶他去罢。且将唐三藏解下,另撕锅,把他扎一扎,与人面赚仇罢。”那小镇个动手,拆解布漆。

行者在半空里听得明白,他想着:野师父不济,他若到了油锅里,一滚就死,二滚就焦,到三五滚,他就弄做个希烂的和尚了。我还去救他一救。”好大圣,按落云头,上前叉手道:“莫要拆坏了布漆,还等我来下油锅罢。”那大仙原骂道:“你这猢狲!怎么弄手段捣了我的灶?”行者笑道:“你遇着我就该倒灶,管我甚事?我才自也要领你些油汤油水之爱,但只是大小便急了,若在锅里开风,恐怕污了你的熟油,不好调菜吃;如今大小便通干净了,才好下锅。不要扎我师父,还来扎我罢。”那大仙闻言,呵呵冷笑,走出殿来,一把扯住。

毕竟不知有何职,端的怎么脱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