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游记(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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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1)

却说那怪把沙僧捆住,也不来杀他,也不曾打他,骂也不曾骂他一句,绰起钢刀,心中暗想道:野唐僧乃上邦人物,必知义,终不然我饶了他性命,又着他徒弟拿我不成?噫!这多是我浑家有甚么书信到他那国里,走了风汛。等我去问他一问。”那怪陡起凶性,要杀公主。

却狮公主不知,梳妆方毕,移步前来。只见那怪怒目攒眉,咬牙切齿。那公主还陪笑脸,迎道:“自赚何事,这等烦恼?”那怪“咄”的一声骂道:野你这狗心贱妇,全没人伦!我当初带你到此,更无半点儿说话。你穿的锦,戴的金,缺少东西我去寻。四时受用,每日情深。你怎么只想你父母,更无一点夫妇心?”那公主闻说,吓得跪倒在地道:野郎君呵,你怎么今日说起这分离的话?”那怪道:野不知是我分离,是你分离哩!我把那唐僧拿来,算计要他受用。你怎么不先告过我,就放了他?原来是你暗地里修了书信,教他替你传寄。不然怎么这两个和尚,又来打上我门,教还你回去?这不是你干的事!”公主道:“自卩君,你差怪我了,我没有甚书去。”老怪道:“你还强嘴哩!现拿住一个对头在此,却不是证见?”公主道:野是谁?冶老妖道:野是唐僧第二个徒弟沙和尚。”原来人到了死处,谁肯认死?只得与他放赖。公主道:野郎君且窗、怒,我和你去问他一声。果然有书,就打死了我也甘心曰假若无书,却不枉杀了奴奴也!”

那怪闻言,不容分说,轮开一只簸箕大小的蓝靛手,抓住那金枝玉叶的发万根,把公主揪上前,捽在地下;执着钢刀,却来审沙僧,“咄”的一声道:野沙和尚,你两个辄敢擅打上我们门来,可是这女子有书到个隅,国王教你们来的?”沙僧已捆在那里,见妖精凶恶之甚,把公主掼倒在地,持刀要杀。他心中暗想道:野分明是他有书去,救了我师父。此是莫大之恩。我若一口说出,他就把公主杀了,此却不是恩将仇报?罢,罢,罢!想老沙跟我师父一场,也没寸功报效,今日已是被缚,就将此性命与师父报了恩罢。”遂喝道:野那妖怪不要无礼!他有甚么书来,你这等枉他,要害他性命?我们来此问你要公主,有个缘故。只因你把我师父捉在洞中,我师父曾看见公主的模样动静,及至宝象国倒换关文,那皇帝将公主画影图形,前后访问,因将公主的形影问我师父沿途可曾看见?我师父遂将公主说起,他故知是也女儿。赐了我等御酒,教我们来拿你,要他公主还宫。此情是实,何尝有甚书信?你要杀就杀了我老沙,不可枉害平人,大亏天理。”

那妖见沙僧说得雄壮,遂丢了刀,双手抱起公主道:野我一时粗卤,多有冲撞,莫怪莫怪。”遂与他挽了青丝,扶上宝髻,软款温柔,怡颜悦色,撮哄着他进去了。又请上坐陪礼。那公主是妇人家水性,见他错敬,遂回心转意道:“郎君呵,你若念夫妇的恩爱,可把那沙僧的绳子略放松些儿。”老妖闻言,即命小的们把沙僧解了绳子,锁在那里。沙僧见解缚锁住,立起来,心中暗喜道:野古人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若不方便了他,他怎肯教把我松放松放?”

那老妖又教安栅酉席,与公主陪礼礼压惊。吃酒到半酣,老妖忽的又换了一件鲜明的衣服,取了一口宝刀佩在腰里,转过手摸着公主道:野浑家,你且在家吃酒,看着两个孩儿,不要放了沙和尚。趁那唐僧在那国里,我也赶早儿去认认亲也。”公主道:野你认甚亲?”老妖道:野认你父王。我是他驸马,他是我丈人,怎么不去认认?”公主道:野你去不得。”老妖道:野怎么去不得?”公主道:野我父王不是马挣力战的江山,他本是祖宗遗留的社稷,自幼儿是太子登基,城门也不曾远出,没有见你这等凶汉。你这嘴脸相貌生得丑陋,若见了他,恐怕吓了他,反为不美;却不如不去认的还好。”老妖道:野既如此说,我变个俊的儿去便罢。”公主道:野你试变来我看看。”好怪物,他在那酉席间摇身一变,就变做一个俊俏之人。真个生得:

形容典雅,体段峥嵘。言语多官样,行藏正妙龄。才如子建成诗易,貌似潘安掷果轻。头上戴一顶鹊尾冠,乌云敛伏;身上穿一件玉罗褶,广袖飘迎。足下乌靴花摺,腰间鸾带光明。丰神真是奇男子,耸壑轩昂美俊英。

公主见了,十分欢喜。那怪笑道:野浑家,可是变得好么?冶公主道:野变得好,变得好!你这一进朝呵,我父王是亲不灭,一定着文武多官留你饮宴。倘吃酒中间,千千个仔细,万万个小心,却莫要现出原嘴脸来,露出马脚,走了风汛,就不斯文了。”老随:野不消分付,自有道理。”

你看他纵云头,早到了宝象国。按落云光,行至朝门之外,对各门大使道:“三驸马特来见驾,乞为转奏转奏。”那黄门奏事官来至白玉阶前,难:野万岁,有三驸马来见驾,现在朝门外听宣。”那国王正与唐僧叙话,忽听得三驸马,便问多官道:“寡人只有两个驸马,怎么又有个三驸马?”多官道:“三驸马,必定是妖怪来了。”国王道:野可好宣他进来?”那长老心惊道:野陛下,妖精呵,不精者不灵。他能知过去未来,他能腾云驾雾,宣他也进来,不宣他也进来;倒不如宣他进来,还省些口面。”国王准奏叫宣,那怪直至金阶,他一般的也舞蹈山呼的行礼。多官见他生得俊丽,也不敢认他是妖精。他都是些肉眼凡胎,却当做好人。那国王见他耸壑昂霄,以为济世之梁栋,便问他:“驸马,你家在那里居住?是何方人氏?几时得我公主配合?怎么今日里来认亲?”那老怪叩头道:野主公,臣是城东碗子山波月庄人家。”国王道:野你那山离此处多远?”老随:“不远,只有三百里。”国王道:“三百里路,我公主如何得到那里与你匹配?”那妖精巧语花言,虚情假意的答道:野主公,微臣自幼儿好习弓马,采猎为生。那十三年前带领家僮数十,放鹰逐犬,忽见一只斑斓猛虎,身驮着一个女子,往山坡下走。是微臣兜弓一箭,射倒猛虎,将女子带上本庄,把温水温汤灌醒,救了他生命。因问他是那里人家,他更不曾题公主,二字。早说是万岁的三公主,怎职心擅自配合?当得进上金殿,大小讨一个官职荣身。只因他说是民家之女,微臣才留在庄所。女貌郎才,两相情愿,故配合至此多年。当时配合之后,欲将那虎宰了,邀请诸亲,却是公主娘娘教且莫杀。其不杀之故,有几句言词,道雏好。犹:

托天托地成夫妇,无媒无证配婚姻。

前世赤绳曾系足,今将老虎做媒人。

臣因此言,故将虎解了索子,饶了他性命。那虎带着箭伤,跑蹄剪尾而去。不知他得了性命,在那山中修了这几年,炼体成精,专一迷人害人。臣闻得昔年也有几次取经的,都说是大唐来的唐僧,想是这虎害了唐僧,得了他文引,变作那取经的模样,今在朝中哄骗主公。主公呵,那绣墩上坐的,正是那十三年前驮公主的猛虎,不是真正取经之人。”

你看那水性的君王,愚迷肉眼,不识妖精,转把他一片虚词当了真实,道:野贤驸马,你怎的认得这和尚是驮公主的老虎?”那妖道:野主公,臣在山中吃的是老虎,穿的也是老虎,与他同眠同起,怎么不认得?”国王道:野你既认得,可教他现出本相来看。”怪物道:野借半盏净水,臣就教他现了本相。”国王命官取水,递与驸马。那怪接水在手,纵起身来,走上前,使个黑眼定身法,念了咒语,将一口水望唐僧喷去,叫声:野变!”那长老的真身隐在殿上,真个变作一只斑斓猛虎。此时君臣肉眼观看,那只虎生得:

白额圆头,花身电目。四只蹄挺直峥嵘,二十爪钩弯锋利。锯牙包口,尖耳连眉。狞狰壮若大猫形,猛烈雄如黄犊样。刚须直直插银条,刺舌辟辟喷恶气。果然是只锦斑斓,阵阵威风吹宝殿。

国王一见,魄散魂飞。唬得那多官尽皆躲避。有几个大胆的武将领着将军、校尉,一拥上前,使各项兵器乱砍。这一番,不是唐僧该有命不死,就是二十个僧人也打为肉酱。此时幸有丁甲揭谛、功曹护教诸神暗在空中护佑,所以3陛人兵器皆不能打伤。众臣嚷到天晚,才把那虎活活的捉了。用铁绳锁了,放在铁笼里,收于朝房之内。

那国王却传旨,教光禄寺大排筵宴,谢驸马救拔之恩,不然,险被那和尚害了。当晚众臣朝散,那妖魔进了银安殿。又选十八个宫娥彩女,吹弹歌舞,劝妖魔饮酒作乐。那1怪物独坐上席,左右排列的都是那艳质娇姿。你看他受用饮酉,至二更时分,醉将上来,忍不住胡为。跳起身,大笑一声,现了本相。陡发凶心,伸开簸箕大手,把一个弹琵琶的女子抓将过来,“扦咋”的把头咬下一口。吓得那十七个宫娥,没命的前后乱跑乱藏。你看那:

宫娥悚惧,彩女忙惊。宫娥悚惧,一似雨打芙蓉笼夜雨;彩女忙惊,就如风吹芍药逗春风。捽碎琵琶顾命,跌伤琴瑟逃生。出门那分南北,离殿不管西东。磕损玉面,撞破娇容。人人逃命走,各各奔残生。

那些人出去,又不敢吆喝;夜深了,又不敢惊驾。都躲在那短墙檐下,战战兢兢不题。

却说那怪物坐在上面,自斟自酌,喝一盏,扳过人来血淋淋的啃上两口。他在里面受用,外面人尽传道:野唐僧是个虎精!”乱传乱嚷,嚷到金亭馆驿。此时驿里无人,止有白马在槽上吃草吃料。他本是西海小龙王,因犯天条,锯角退鳞,变白马糖僧往西方取经。忽闻人讲唐僧是个虎精,他也心中暗想道:野我师父分明是个好人,必然被怪把他变做虎精,害了师父。怎的好?怎的好?大师兄去得久了,八戒、沙僧又无音信!冶他只捱到一更时分,万籁无声,却才跳将起来道:野我今若不救唐僧,这功果休矣,休矣!冶他忍不住顿绝缰绳,抖松鞍辔,急纵身,忙显化,依然化作龙,驾起乌云,直上九霄空里观看。有诗为证:

一藏西来拜世尊,途中偏有恶妖氛。

今宵化虎灾难脱,白马垂缰救主人。

小龙王在半空里,只见银安殿内,灯烛辉煌。原来那八个满堂红上,点着八根蜡烛。按下云头,仔细看处,那妖魔独自个在上面,逼法的饮酒吃人肉哩。小龙笑道:野这厮不济!走了马脚,识破风汛,人城里来吃人,可是个长进的!却不知我师父下落何如,倒遇着这个泼怪。且等我去戏他一戏,若得手拿住妖精,再救师父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