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志强
昨天早晨,我睡过了头,醒来,我去洗脸,对着镜子,我发现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脸孔,我没见过他。回头,我背后并没有站什么人。我抹抹脸,镜子里的那个人也抹抹脸。
我知道,那个人是我了。可是,我不认识那个人。可能是那个人锁定了我,趁我入睡的时候,置换了我,这说明,我那个躯体还有价值。近几年,我很悲观,几乎对自己的身体丧失了信心,不是这疼,就是那疼,疼得我想,是不是死到临头了。
我还想,像串门那样,梦里,我进入了另一个躯体,还没来得及退出,就醒了。不过,凭外形,我还是喜欢这个崭新的躯体,起码,他魁梧、英俊,像个男子汉。原来那个我的躯体,根本没法跟他比。何况,我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我想象我能吸引多少女性的目光呀。我直接去了繁华的街道。我信心满怀:短期内可以解决孤单的生活了。
我听见背后有人呼喊,不是我的姓名,但是,我看见前边的人回头注视我,我觉得那呼喊跟我有关系了。
两个人朝我招手,还说,赵吉生,你把哥们忘了?
我转头巡视,确认了确实在喊我。我想,我现在居住的这个躯体,一定跟他俩交情甚笃。我微笑着点头。
俩人过来,说:你发财了吧?捞了一把,就不见你身影了。你该请我们撮一顿。
我说:改天吧。
俩人说:你可别耍赖。
我说:不至于吧?
俩人说:你文绉绉起来了,嗓门细了。
我故意扯扯喉咙,说:这两天,我有点不舒服。
我敷衍了一会儿,赶紧进了商场。我佯装挑选食品,我琢磨:那个人到底是谁?我怎么换进了他的躯体里?我不大跟人交往,现在,突然冒出了“哥们”。那个人肯定喜欢热闹,这倒弥补了我的缺憾,我挺满意。
我时不时地整整衣服,似乎我还不适应这个躯体。我拿了一瓶酒、一包牛肉干—这两项,我一向不沾。我的肚子饿了,或者说,他肚子饿了。我居住的那个人的躯体产生了进食的欲望。
我几乎是跑着来到商场不远的一个公园,坐在长条椅上,喝酒吃肉,大大咧咧的姿态。我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吃什么,这可能是那个人的做派。我猜,他似乎饿了好几餐吧。
我确实察觉无数目光投向我,女性居多。我自得意起来,仿佛从老房子迁入新楼房那样。吃着喝着,我的手,我的嘴慢慢打住。一个温柔的目光,像阳光一样照耀着我。
我看见一个妩媚的女性翩翩过来,叫了我的名字,不,是前边那两个人呼喊过的名字。我似乎已接受了那个名字。我望着她,如同一天晚上看夜空中的星星。看着看着,星星沿着我视线的轨道滑降下来。
她说:我一直在找你,我以为你离开艾城了。
我说:找我?
她说:你把我忘了?
我说:忘了?
她坐在我身旁,说: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已经忘了我。
我说:是吗?
我不知她是谁,肯定跟我住进的这个躯体关系非同一般。我冲动起来。
她稍稍挪开,说:这种场合不行。
我说:我很高兴见到你。
她说:你在艾城,却不回来。
我说:回来?她说:你一走,警察来搜查过我们居住的房子。
我说:唉。
她说:你把事情摆平了?
我说:算是吧。
我觉得有点不妙。嫁祸于人,不贴切,或说,他来了个金蝉脱壳。我这个人向来胆怯、安分,现在,莫名其妙地惹了麻烦。他一定是物色了好久,发现我是个不引人注意,被人忽视的人。
她说:你看,街上往往来来的人太多,还在看我俩,我们回去吧。
我现在这个躯体,一定是她的丈夫,起码是情人,这家伙,艳福不浅,却把好端端一个女子晾着。我俩牵着手,起身。
我一愣,走不脱。面前,站着两个警察。远处,停着一辆警车,车顶的警灯,红红的,一亮一闪。
我说:你们抓错人了。
警察出示缉犯照片。照片里的形象是我早晨在镜子里认识的那个人。
我说:我被这个人换掉了。
警察说:跟我们走吧。
一路,我比划着身体,我原来的身体,我现在的身体,当然,我还配了说明。
警察说:你还会编故事?那你就不该盗窃。
我说:真的,真的是这样,我一早起床,发现自己被换了,我被偷换了。
警察说:真(蒸)的,还煮的呢,进去了再说。
我的手腕已铐了手铐。我第一次接触这玩意儿。我哭起来,还吓得发抖,说冤枉呐。这一点,我肯定不像那个人。那个人的妻子(情人?)含泪说:我会去看你,我会请律师。
坐进车里,我想要证明,我不是现在这个我的证明。我发现,我提供不出这个证据。我还不熟悉这个躯体,躯体本身提供不出证据。我的户口簿、身份证是原来那个我的证据,说明不了什么,得有种必然的关系。可是,躯体一换,关系也自然变更了。剩下的是那个人的妻子(情人?),我俩的关系还刚刚起步,我的手还留着她的芳香。
这些,能不能作为证据?我是个被偷换的人,我请求找回原来的壳子,我认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