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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秦权有铭

奚同发

作为检察长,刘晓波这次对面坐的是一位知名作家,且身体状况极不佳,刚经过化疗。

作家在起初的年头写过不少东西,总弄不出动静,近五六年却以每年一部官场小说蜚声文坛。虽然作家慨叹,如果我们的阅读把官场作为视角进入审美,如果老百姓把官场潜规则当成关注的主体,甚至有些混官场的人也以官场小说作参照的话,那么写作的意义不仅丧失殆尽,很可能是负数。但是,他可以抵制金钱的诱惑,却不能抗拒读者阅读的需求。

当然,来找作家肯定不是探讨官场小说的,刘晓波的工作是对付那些腐败官员。跟那些人打交道,他自有一套经验,不会从作家这儿讨什么招数和手段。来找作家也不大可能是作家出了问题。一个作家,自然谈不上渎职或滥用职权,像百姓常开玩笑说的那句,就是想腐败也不够资格!

两人坐定,刘晓波微笑道,作家的书房好啊!

怎么个好法?作家轻啜香茗问。是种感觉!一进书房,人整个都放松了,书跟人有缘似的。听说,您老每周都要给书洗澡?对书是真有感情啊!

作家浅浅一笑。给书洗澡,跟人洗澡一个样嘛!原来邻居一到周末准能听到我家的电吹风声。刚开始他们猜测主人在吹头发,西装革履地准备出门。久之,才知晓是我用巴掌大小的吸尘器给书清尘。十多年了!没有吸尘器之前是晾书,天气好时,一本本摆在阳台上,清风翻书,阳光沐浴。

这吸尘器的质量好啊,用了十多年?刘晓波问。

把玩着紫砂壶,看一眼貌似电脑鼠标的吸尘器,作家轻描淡写说,从美国带回来的。

刘晓波一眼便识得作家手里的段泥秦权,壶似秤砣,创作灵感来自秦王统一,秤权以秦为准。壶身对着他的一面披朵朵松针,嘴儿呈竹节状,且松竹均为紫泥所构,盖儿则覆梅瓣以红泥点饰。一壶用尽本山绿、紫、红三种紫砂原料,果真妙手天成!

您老去过美国?刘晓波端了青花杯,乍一观汤色,心说,好茶!

没有,是朋友出国公干特意买了送我的。

作家的目光落在壶嘴壶身交接处的竹叶上,片片外廓凸起,内里脉络清晰。

任茶汤入口,刘晓波抬眼望着作家突然发问,是您最好的朋友送的,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

秦权秤砣在嘴边停了一瞬,作家从容道,是发小!一个村子长大的。那时大家都吃不饱饭,他家人口多,他胃口又大,有时我饿着也省些吃的偷偷从家里带出来给他。我家也吃不饱。不容易啊……作家笑得有些苦。

你们当初就喜好文学?刘晓波带着对方的思绪游走。

是啊,写过不少稿件,总想发表。那次听说有编辑来县城,我俩约好去送稿,走了大半天路,傍晚才到县招待所,问清编辑的房间,到了门前却突然没了进的勇气。在外面的树下,我俩背靠背坐到黎明,一商量,还是跑到邮局,狠劲敲那绿色的大门。半天,隔着门缝,睡眼惺忪的半张脸问啥事。我俩各自举着几页纸蹦着喊,寄稿子!人家说,还没上班呢。“啪”,就把门关了……

当然,刘晓波不是帮作家回放往昔的。在这个过程,能感触到作家与发小之间的感情。这才是关键,也是最重要的。

后来,发小当了兵,提干,转业,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还在农村种田的作家,不断收到发小寄来的书籍、带格子的本子,甚至信封、邮票,以及对他坚持写作的鼓励。最终,作家走向省城成为真正的作家……说这些时,作家的浊眼潮潮的。甚至作家患了重疾,还是发小从京城请了专家来。

收紧话头,作家禁不住脱口而出,同样的,如果为了发小,做一切也在所不惜。

刘晓波放下茶杯,眼角流过一丝别人难以察觉的笑纹,但还是被作家捕捉到了。

到这分上,明白了。刘晓波的对手正是作家的发小,已被双规,正面交锋强攻不下,只得退出来从侧翼寻找突破口。密密麻麻的卷宗中,作家进入刘晓波的视线。

如果他有了难,你肯定不会不管?作家再次轻描淡写地把目光扫向起了身的刘晓波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怎么讲?

跟我去一趟吧,去救他!刘晓波戴正了大檐帽,硬朗的脸庞静如止水。

轻轻放下紫砂壶,作家沉重地接了一句,走,只要能帮上。

刘晓波最后瞥了一眼那把秦权,他知道自己看不见的壶的另一面,雕刻的铭文应该是“载船春茗桃源卖,自有人家带秤来”。桃源里走来白发卖茶翁,而买茶者却自带秤前来应和,手拿的竟是一把秤砣形的紫砂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