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冉其实已经忘了是天佑多少年的春节,如果不是在正月初一的早晨听到离承光殿不远的奉先殿传来的宣旨声音,她竟然不知道,已经是天佑四年了。从天佑初年进宫到现在,她已经在高高的围墙里呆了整整三年,像牢狱一样的高墙。
外面的一切与她无关,承光殿的寝宫并没有因为春节而进行过多的布置,就连房屋的洒扫都仿佛没有进行过。或者是进行的时候,她还在昏睡。她的生活没能恢复正常,在醒来后的多半个月里都是这么昏昏沉沉的。醒来勉强靠在床头的金龙上坐一会儿,或者就那么呆呆得望着天花板再睡着。
所以她能记得的事情不多。
但她知道龙瑾兰常常在,她能感觉到他与众不同的凉爽体温,在她被过厚的被子和银碳包裹的大汗淋漓的时候,靠在他身上很舒服,甚至太久也不会觉得冷。即使在昏睡中,她也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胸膛光滑的肌肤,触感就像是,丝绸,或者某种上乘的棉料,素白的,完全没有染料的味道,而是种令人舒服的,香甜的,蜂蜜夹杂着幽兰迷迭亦或者是,月光下薄荷叶的味道。
子冉贪恋,所以有时候即使脑子清醒了,她也不会睁开眼睛。而且她能分辨出龙瑾兰在与不在,除了夜里,多数时间他不在,即使夜里,听说他喜欢去承乾宫或者合欢殿,她没听说他喜欢去沈小媛那里。
这么久鱼儿的地位都没有变过,也在佐证着龙瑾兰确实没怎么去。
如果龙瑾兰不在,子冉还是很担心鱼儿的。他在的时候她就有点莫名其妙的安心或者愤怒。可是又不知从何谈起。龙瑾兰毕竟对鱼儿实践了诺言,他给了她地位,富贵。云翳说鱼儿过的还算好,她和贤妃,很好。
“我还以为你下午才会醒。”
云翳用手中的托盘掀开帘子,有淡淡的韭菜香味从那里面传出来。子冉有点贪恋的嗅了嗅,扶着旁边高高的被子堆坐起来。她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起坐了,下床还很困难,因为她的腿疾在冬天又严重了。
听到云翳的话子冉苦笑了下,云翳已经把饭菜端进来,放在一张小方桌上支在子冉双腿上,方便她自己来吃。
“从进宫,就没再吃过韭菜馅的饺子。”
她的声音变了许多,细弱,云翳说比从前好听了。因为曾经在她体内积蓄的两种毒已经大部分排出,不会再影响她的身体。
作为宫女,韭菜和芹菜这些味道重的东西都是不允许吃的。但对于子冉来说,有韭菜才是过年的味道。从前的三年,她好像都没怎么过似的。
“所以特地让小厨房作了给你吃。”
云翳眨巴着眼睛,所谓的小厨房,是太后给龙瑾兰的御用小厨,绝非别的小厨房能比。恐怕就连子冉,也不敢说比龙瑾兰的小厨房里做出的好:“可不是我说的,是陛下特地吩咐的,早晨就备着了。”
“都是新鲜的小韭菜,你说说这天气,哪儿找去?”云翳高兴的时候,声音如同银铃似的,叮叮当当的好听:“我给你想了个法子,让他们弄了点双皮奶,等会喝下去,再含上两片薄荷叶子,保准没味儿。”
子冉心情没那么好,或者说有点担忧,可是云翳高高兴兴的,也感染了她,她也笑。云翳抬着眼皮看着她的笑容,用刚刚被银碳烤的热热的手指抓了抓子冉好不容易长起的脸蛋儿,摇着脑袋笑:“瞧,笑起来多好看,天天绷着脸,多难受呀!”
“我以为我一直在笑。”
子冉抱歉的又撑了撑嘴巴,感觉肌肉僵硬,她得嘴巴快要咧到耳朵根了。
云翳微微蹙着眉端,又舒展开来:“不是对我吧?是不是陛下回来的时候,在梦里笑的?”
什么?子冉没想过,但她脸红了,别过头去,用银筷子夹饺子吃。云翳是南方人,不喜欢这些口味,而且她吃过了,便托着腮帮子看子冉。
“等你的病好了,肯定比现在还漂亮。”云翳郁郁得道:“宫里哪个娘娘都没有你漂亮。夏语说,你长得很像很像一个人,可是他想不起来是谁了。据说,她是京城里第一的美人儿,嗯,比当年的……”云翳不说了:“咱们陛下长得吧,挺妖孽的,你长得就不是那个味儿,好像一朵花儿,等到病好了,就是春天里的。怎么说呢,还是陛下说的好,娴静,静若处子,还有……”
云翳想不起来了,也注意到子冉的脸终于红了。她正拼命得喝一碗热参汤,红彤彤的脸和耳根都被藏在汤盅里。这时候,云翳觉得子冉很可爱。
“陛下说,下了雪,一会儿吃过饭,让我扶着你,去外面看看雪。”云翳的声音又平稳下来,能听到空气里子冉略有些紧张的呼吸。
每每提到陛下,她总是这样。
不是她不明白,而是,从心底里真的不理解。如果仅仅是美貌,她从来不觉得,因为他已经很美很美了,怎么还能对美貌有什么感觉呢?
何况,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