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塞尔“控制”了《费城纪事》的首领查尔斯,这家报纸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北太平洋铁路公司的攻击,称北太平洋铁路公司是一个“南海泡沫”( South Sea Bubble)①。他们现在传播着谣言,称库克需要一次新的政府注资操作来“提升他们因为与北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关联而受到损害的信用”。因此,那些相互嫉妒的银行家之间的竞争导致了1873年2月的3亿美元政府贷款计划彻底失败。库克一方对摩根和德雷克塞尔集团的破坏行为深恶痛绝。尽管这场失败的消息使得伦敦市场上的黄金价格开始上涨,资金开始变得“紧张”,而且危机四伏,但摩根现在却可能会因为打败了能与库克相提并论的金融策略而欣喜若狂。
如今,在美国这片“流淌着蜜与奶”的土地上,内战后七年的丰衣足食将会被接下的七年饥馑所取代。尽管只是些典型的胃口贪婪的自然运动,但是“黄金时代”的过度行为甚至在1871年和1872年之后就引发了不祥之兆。正如比尔德夫妇已经在他们的历史记录中所观察到的那样,这些引领了这个狡诈、粗俗以及强烈渴望钱财的队伍的人,“带着一种为了大众的经济服务而建造巨大代理处的智慧”而奇怪地联合起来了。同时代的人中,仅有少部分人并不同意这一点,例如小查尔斯·弗朗西斯·亚当斯。因为证券交易所就好像是:
赌徒和小偷经常出没的地方。我们大公司的办公室就好像是秘密会所,在那里,托管人策划着要毁掉对他们的监管。立法大厅转变成了一个集市,在那里,人们对投票的价格进行讨价还价,并且买卖着定制的法律。
惊心动魄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1871年11月,芝加哥大火以及同时发生的查尔斯·耶基斯(Charles Yerkes)①的破产,将他们的痛苦传遍了整个北美,甚至也传到了欧洲。现在,欧洲想要将过去曾疯狂购买的美国股票抛回到美国去。对欧洲而言,美国社会就像是一个未成熟而又不安全的地狱边境。这确实是对当时社会状况的一个真实写照。
迅速开发了新土地的定居者再也不能售出他们生产出来的堆积如山的粮食。他们也没有资金来购买商人和制造商们的货物。法国战争、1872年遥远的维也纳股票交易所的崩溃,还有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欺诈,这些事情使得铁路修建的节奏慢了下来。而铁路修建节奏的减慢又使得那些向这个帝国建设工作提供原材料的工厂、商店和矿山变得无所事事。很快,耕地就变得荒芜了。这就好像一位拥有肥沃良田的地主,决定花费土地收入两倍的费用,来修建排水系统。排水系统是一个完美的操作,当它完成时,将会对土地有益。但是,在修建到一半时,他被迫停了下来。他的储蓄和收入都用尽了,他必须卖掉一部分土地来支付排水系统。这个未完工的排水系统,现在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帮助,并且给他带来了更多的负担。美国和其疯狂的铁路计划也是同样的道理。
整个国家已经最大限度地绷紧神经来进行基础建设,计划在八年之内将铁路里程翻番,而这远远超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运输需求量。之后,技术人员指出,在1860年,每修建1英里的铁路需要1026人,但是到1873年时,修建1英里的铁路就只需590人了。通常,这些铁路赢利很少或没有回报,但在未来这些铁路将对我们大有好处,而且就社区而言,这是一笔极好的“储蓄”。但是,政府、投资人以及外国银行家已经为其提供了大约30亿美元的资金,其中欧洲就占了一半。除了最大限度地贷款之外,美国人已经将他们的所有积蓄都投入到了“长期生产资料中”,投入到了土地、铁路以及工厂中——他们没有现金,只拥有“冻结资产”。现在,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乐观情绪一下子被恐惧替代了。当外国银行家或农场里的寡妇们大声疾呼需要真金白银来兑换他们所拥有的纸面上的承诺时,该怎么办?希望的摩天大楼会倒塌吗?
早在1873年9月,正如媒体习惯性的称呼一样,“那位完美的投机大师”杰伊·古尔德先生就嗅到了正在聚集的风暴味道。在市场里,正在上演着不断令人兴奋的事件,银行在催讨着借款人,所有股票都处于下跌状态,更多的借款人被催账。9月8日,一家人们所知的与处在瘫痪状态的铁路公司有关联的大型银行倒闭了;9月13日,又有一家银行倒闭了。即便是最有信誉的公司都受到了谣言的围攻。一位报纸编辑恳求古尔德这位华尔街的“梅斯菲特”放过这个他已经剥削了“三分之一世纪”的国家。在费城,库克公司外表看起来依然雄伟平静,但是在大门之后,合伙人们正在窃窃私语,或笨手笨脚地在保险箱中处理着北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债券,以及与铁路建设有关的造铁公司和土地公司的票据。
“我对我们所信任的上帝有着无穷信心,”杰伊·库克给他的兄弟写信道,“我相信,他不会抛弃我们。”
9月17日晚,格兰特总统抵达了库克的豪宅“奥岗兹”,与库克一起用餐,并抽着这位巨富一直都为他所准备好的私人品牌的雪茄。在这座安静的豪宅里,格兰特坐了很长时间,几乎是毫无保留地与他高贵的朋友聊天。这使得小个子格兰特欣喜中略带羞怯。第二天早餐期间,格兰特又与库克磨蹭了很长时间。当时像往常一样平静的库克正在阅读他在纽约的合伙人凡恩斯托克(Fahnestock)发来的令人惊恐的电报,但库克并没有向格兰特总统透露半句,并马上驱车前往他在费城的办公室。在电报中库克了解到,在当天11点的时候,凡恩斯托克拉来许多杰出的银行总裁到他的办公室,并听从他们的建议关闭了在纽约的银行分部。位于费城第三大街的杰伊·库克公司的大门被人挤得吱呀作响,几分钟之后他们也停止了营业。而杰伊·库克,从那些围绕着他的人面前,撇开脸,泪流满面。
“这个消息就像所属北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草原上的野火一样,蔓延开去。”奥博豪兹写道。西方世界规模最大、最尽责的一家银行如晴天霹雳般倒下了。很快,与之联合的经纪人和国有银行,以及5000家商业公司都跟随这家银行一起,迈入了破产的深渊。这一整天,在华尔街,一家又一家公司宣布停牌,铁路公司倒闭了。在一小时内,主要股票的价格下跌了30~40个点,或价值减半。不可预估的恐惧狂潮改变了贪婪的运动,交易所关闭了。这场溃败,这场美国历史上“最大”的危机正在上演。
“都是关于杰伊·库克的失败!”报童们在整个美国都这样兜售着手中的报纸。这场疯狂的溃败持续了十天。那些更为强大的铁路公司的首脑、银行家以及工业大亨,在破碎的希望和企业的残骸中残忍地攻击着对方。这里正上演着抱头鼠窜的一幕。杰伊·古尔德四处行走,在肥沃的废墟上掠食。在巨大的混乱中, 诸如范德比尔特这样的大人物也站了出来,他们迅速地保护着自己的利益。对于伙伴们的恳求,范德比尔特很坚定。范德比尔特的传记作者写道:“他可不想自己也被困在旋涡中,并且被其他已经破产的人吞噬。”摩根、洛克菲勒、卡内基都或多或少地在这场风暴中承受了一些损失。而在大企业及其无价资产的丢弃过程中,迄今为止还默默无闻的年轻冒险家们,诸如哈里曼(Harriman)、弗里克(Frick)等正勇往直前地投身其中,从这些财政上已经枯竭或即将枯竭的公司那里夺取了很大一笔奖品。
在向前运动的反作用力下,现有经济体系下的所有服务以及商品的流通都暂停了。而“资本外逃”还在继续,货币不再流通,人们把它囤积起来了。在过去,自由流通的贷款为商店提供资金,使各种商品流通顺畅,为帝国建造者援建各种工程。而现在,那些权贵的名字和商业命令在市场中已经一文不值,只有黄金本身才有价值。矿山、铸铁厂、机械工厂、肥沃的耕地、轮船和铁路轨道都一文不值,化为了泡影。根据一位与卡内基有联系的钢铁行业中的重要人士的说法,从1873-1879年,“你无法将一家轧钢厂卖出去”,甚至连一条2000英里长的横跨大陆的铁路也一文不值。现在,那些曾经为了寻求自己的私利,而致力于促进公众利益的人所作的建设性努力,只被看作财富追求者与所有者的舞蹈。
没有哪一场“天灾”,没有哪一次粮食歉收,也没有哪一次大群蝗虫肆虐,能给欢笑着的社会秩序带来如此巨大的改变。确实,面粉和棉花的储量比以前还大;有着同样丰富储量的铁、煤、铜以及石油等地下财富;而且对食物、服装、机器的需求也最为急迫;最后,还有着同样的平等规则、同样的权力保护着财产和个人自由。尽管如此,定居者们的农场继续在铁锤下陷落,无数健壮勤劳的工人们在大街上四处游荡,到处乞讨。但是,如果人们能够透彻地看穿表象的话,就会发现社区不再依靠“技能、灵敏和判断等劳动力所具备的素质”而存在。相反,社区越来越依靠于这样一群人,他们将自己放置在了组织和洽谈社区的技能和工作的战略位置上。城市中,勤勉的大众无限制地忍受着失业或降低的薪水;煤炭或石油挖掘工人,玉米以及棉花的种植者,随意地接受着对他们产品所提出的任何价格。而且,很多之前既不了解也没有机会践行“神圣节约”的人们,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可以去享受原本属于他们的闲适和自由。
古斯塔夫斯·迈尔斯引用了一位当代人的描述,向我们回忆起了这场恐慌之后混乱的重新调整:
1873-1874年的冬天是一个极为痛苦的冬天。冬至的时候,上万人都处在饿死的边缘,他们缺衣少食,也没有得到医疗护理。在很多地方,失业人员都举行了会议,而且呼吁社会去关注穷人的需要。男人们需要工作,但却找不到;而儿童则迫切需要面包……纽约市的失业人员和穷人们决定举行一次会议,呼吁公众去注意他们的贫困。他们从警察委员会那里获得了许可,可以去街上游行,并且在1874年1月13日,可以在汤姆金斯(Tompkins)广场举行一场集会。但是,在1月12日,警察和公园委员会又收回了成命,禁止这场集会。对于这群分散的大军,通知不可能被传达到每个人。在集会举行的时候,人们穿过了汤姆金斯广场的大门……当广场完全挤满了男人、女人、儿童时,警察毫无警告地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纽约市的一家日报承认,这个场景无法用笔墨来描述。人们匆忙挤过大门,穿过街道,身后跟随着全速前进的骑着马的士兵。这些士兵不加警告地攻击着人们。妇女和儿童的尖叫声弥漫在空气中,街道上了沾满了很多人的鲜血。而且,对于这场暴行,更让我们感到羞耻的是,当纽约州议会被询问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接受了证词,但未作出任何反应。
很快,这些极其饥饿的工人愿意以任意酬劳出卖他们的劳动力,而在过去他们能够享受相对高的工资。在这里,一项“商品”正在这场巨大的灾难中出现。在这些工业大亨的编年史中,他们中的每个人是如何抓住提供给他们的极为有利机会的例子被讲述着。因此,在男子气概得到补偿之后,洛克菲勒与石油钻井工人达成了协议,并且签订了一个以3·25美元/桶的高价收购他们的大多数原油的合同——这个合同依附于钻井工人不可行的限制原油产量的承诺。正如洛克菲勒预见到的那样,当这些工人无法控制他们喷涌的油井时,洛克菲勒转而对他们说道:“你们没有遵守合同的那部分内容——你们并没有控制原油的产量。”他乘机将其收购价降低到2·5美元/桶。之后,随着经济不景气进一步加剧,原油价格又降到了2美元/桶,然后是82美分/桶。而洛克菲勒自己的精炼石油产品却只是轻微降价,并且利润率依然维持在一定高度。另一方面,卡内基像洛克菲勒那样,也拥有“在关键时刻行动”的触觉。他现在正迅速地向前推进他的大钢铁厂的建设工作。卡内基的一位同事说道,他的天才之处就在于能意识到,“当没有人扩张的时候,就是扩展你运营的真正时机”。通过在危机中自由地使用廉价劳动力,当繁盛时期返回时,相对于竞争对手们,卡内基的防御简直固若金汤。与此同时,杰伊·古尔德在西部四处游荡,注视着荒废着的横贯大陆铁路的巨大身影;而拥有资本的新来者们则渴望着评估这些被抛弃的巨大碎片,评估一个工业体制下痛苦的吉光片羽的价值。之后,卡内基说了一句意义深远的话:“在恐慌中,拥有现金的人才是聪明且有价值的市民。”
①是指英国在1720年春天到秋天之间发生的一次经济泡沫。此次泡沫由全民疯狂炒作南海公司的股票引发,最后由于国会出台《泡沫法案》而退潮。很多人在此次经济泡沫中血本无归,即使是着名物理学家牛顿也大受损失。
①费城一位挪用股票的经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