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瓦尔登湖·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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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声音(1)

然而,我们给局限在书本之中,虽然这些书是精萃,是经典,但我们读的只是特殊的语言文字,其本身就充满了方言土语,如此一来,我们就有危险,就会忘掉万事万物不靠比喻就能说出的语言,只有这种语言最丰富,也最标准。出版的东西很多,但印出来的很少。一旦百《窗彻底打开,顺着缝隙流进来的光线就再也没人记住了。方法也好,训练也好,都不能取代保持警惕的必要性。看得见的,就要永远去看,同这种规律相比,一门历史,或哲学,或无论选得多么精萃的诗歌算得了什么?就是最好的社会,或最值得称道的生活规律又算得了什么?你是仅仅做一名读者,或学生,还是做一位先知?测一测你的命运,瞧一瞧你的眼前,然后再向未来走去。

头一个夏天,我没有读书;我锄豆地。不,我做的常常比这还好。有时候,我不想牺牲美好的现在,去从事任何工作,无论是脑力工作,还是手上的工作。我喜欢生活中有一片广阔的空间。夏日的早晨,有时候,我跟往常一样先洗个澡,然后便坐在阳光充裕的门前,从日出坐到正午;此时此刻,万籁俱寂,惟有我独自一人坐在这松树、山核桃和漆树丛中,出神遐思,偶尔会有几只小鸟在附近啁啾,或不声不响地掠过我的屋前,但是直到太阳下山,映照在我的西窗之上,或远处的公路上,游人的马车声阵阵传来,我才想起来,时间巳经过去很久了。在那些季节里,我的生长就像半夜里的玉米一样,它们比任何双手从事的活儿都要好上千倍。它们并没有从我的生活中减去时间,倒是增加了我通用的时间。我终于明白东方人所说的沉思和无为是什么意思了。大体而言,时光如何消逝,我并不在乎。白昼向前推进,仿佛是为了照亮我的工作;这是早上,但是瞧,转眼又到了晚上,而值得纪念的事业尚未完成。我不是像鸟儿那样鸣啭歌唱,而是暗笑自己好运不断。麻雀坐在我屋前的山核桃树上,不停地啭鸣,我呢则暗自发笑,要不就抑制我的笑声,生怕它会从我的巢中听到。我的日子不是一个星期中的星期几星期几,它们没有用异教的神来命名,也没有剁成一小时一小时,让闹钟的喃哒声烦得要死。因为我的生活像普尔印第安人,据说他们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只有一个词,要想表达昨天,他们就将手指向前面,要想表达明天,他们就将手指向后面,要想表达今天,他们就将手指向头上,由此来表达不同的含义”。对我的同乡来说,这无疑是十足的懒散;但是如果花鸟按照它们的标准来测试我,我想我没有什么不够格的。不错,人必须从自身当中寻找起因。合乎自然的日子是很安静的,很少会责备他的懒惰。

为了娱乐,有些人不得不外出,出人社交界,上戏院,相比之下,我的生活方式至少有这个好处,即我的生活本身就是娱乐,新事不断。它是一出多幕剧,没有结局。如果我们确实想好好过日子,运用我们学到的最新最好的方式来管理我们的生活,那么我们就一定不会为无聊所困。如果你紧紧地跟着你的创造力,它就会每时每刻给你一个崭新的景象。家务活是一项愉快的消遣。如果我的地板脏了,我就早早起床,把家具全都搬到屋外的草坪上,将床和床架堆成一堆,然后将地板洒上水,再撒上从湖里捞出的白沙,接下来,再用扫帚把它刮干净,刷白;等到村民们吃完早饭,太阳巳经把我的房子晒干了,这样我又可以把家具搬进屋,而我的沉思几乎就没中断过。很高兴看到我的全部家当堆在草坪上,像吉普赛人的包裹,而三条腿的桌子则立在松树和山核桃树中间,书和笔墨还在上面。它们似乎也很高兴出来,仿佛不愿意再让人搬进去。有时候,我很想在上面搭个帐篷,然后坐在里面。看看太阳映照在它们上面,听听微风吹拂着它们,这还是颇为值得的。这么多熟悉的东西在室外看比在室内看更加有趣。一只小鸟坐在边上的树枝上,常春树长在桌子底下,黑莓藤缠绕着桌腿,松树果、栗树果、草莓《则撒得满地都是。仿佛这些植物就是这样变成了我们的家具,成了桌子、椅子和床架,一因为这些家具曾经站在这种植物中间。

我的房子坐落在一个小山腰上,紧挨着一大片森林,我的周围长满了幼小的北美油松和山核桃,离湖6杆之处,有一条狭窄的小路,从山腰一直通到湖边。我的前院里长着草莓、黑莓、永久花、狗尾草、黄花、矮橡树、沙樱、乌饭树和落花生。5月底,沙樱(cerasuspumila)的精美花朵装点着小路两侧,短短的花梗四周,花丛簇簇,像一把把阳伞,到了秋天,一束束花环上,樱桃垂挂,既大又美,光芒四射。为了表示对自然的敬意,我尝了尝这些果实,尽管它们并不好吃。房屋四周,漆树(rhusglahra)郁郁葱葱,第一个季节就长了五六英尺,穿越了我砌好的一道矮墙。宽宽的羽状热带树《令人轻松愉快,尽管看上去很古怪。晚春,巨大的蓓蕾突然从仿佛巳死的枯枝中冒了出来,然后像变魔术一样,长成了优雅嫩绿的树枝,直径也有一英寸;有时候,我坐在窗前,这些枝条冒冒失失地向上穷长,结果树桠不堪重负,我听到咔嚓一声,一根鲜嫩的树枝突然掉了下来,像风扇一样,可是当时一丝风儿都没有,它是给自己的重量压断的。8月份,鲜花盛开,大量的浆果吸引了无数的野蜂,渐渐地,浆果也染上了鲜艳的天鹅绒似的绯红色,同样,由于不堪重负,它们也折断了自己嫩绿的肢体。

今夏的一个下午,我正坐在窗前,一群鹰来到我的林中空地,四下盘旋;野鸽疾飞,三三两两地跃人我的眼帘,或不安地栖息在我屋后的五针松枝上,向空中发出一个响音;鱼鹰吹皱平静如镜的湖面,从水中叼起了一条鱼;一只水貂从我门前的沼泽地里偷偷溜出,从岸边叼走了一只青蛙;芦苇鸟飞来飞去,莎草都给压趴下了;最后的半小时,我听到了隆隆的火车声,此起彼伏,像鹧鸪的振翅,将游客从波士顿运到乡下。我并没有与世隔绝,不像那个小男孩,听说他被骗到城东一个农夫那儿,但不久又逃回了家,鞋跟都磨破了,想家想得厉害。他从未见过这么一个单调、偏僻的地方;人都跑光了;天哪,你甚至连口哨都听不到!我怀疑马萨诸塞州现在是否有这么一个地方:

说真的,我们的村子巳经成了一个靶子给一枝疾飞的铁路箭杆射中了,在我们菲茨堡铁路在我的南方,离我约100杆左右,湖就是在那儿和它接壤的。通常我就沿着这条堤道向村中走去,仿佛这是连接我和社会的纽带。跑全程的货运工人点头跟我打招呼,好像我是他们的老相识,他们经常碰到我,显然把我当成了一名铁路工人;那么我就算是吧。我很乐意在地球的某个轨道上做一名养路工。

夏冬之季,火车头的汽笛声穿过我的森林,听上去就像是雄鹰,在农夫的院子上空盘旋、尖叫,仿佛是在通知我,许多焦躁不安的城市商人正在向这座城市走来,或者是一批喜欢冒险的乡村商人,正在从相反的方向走来。由于他们来自同一地平线,于是他们彼此发出警告,让对方让路,有时候,两个小镇之间都可听到这种警告之声。乡村哪,你们的食品来了;乡民们哪,你们的口粮来了!没有一个人自给自足,能够说我不要这一切。乡下人的汽笛响起来了:这就是你付给他们的代价!那木料就像是长长的攻城槌,以每小时20英里的速度向城墙攻来,这儿有足够的椅子,所有疲惫不堪、负担沉重的人都可以坐在上面。小乡村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将一把座椅笨手笨脚地送给了城市。所有印第安山上的黑莓、果子都给采完了,所有的越橘地都给耙平,越橘给运到城市去了。棉布上去了,纺织品下来了;丝绸上去了,毛织品下来了;书上去了,写书人的智慧却下去了。

我看到火车头后面拖着长长的车厢,像运行的行星一样向前奔驰,一或者不妨说像一颗彗星,由于它的轨道看上去不像回程路线,因此旁观的人不知道以这种速度,顺着这个方向,它是否还会回到这条轨道上来一,火车头的蒸汽像一面旗帜,金花环、银花环,团团锦簇,迎风飘扬,又像是我看到过的一朵朵毛茸茸的云朵,飘浮在天空之上,云霞点点,仿佛这位旅游着的半神半人,这位云雾喷吐者,不久就会将夕阳映照的天空当作火车的罩衣;我听到这匹铁马呼声如雷,使群山回荡,脚步沉重,令大地震颤,而且鼻孔还不时喷烟吐火(我不知道新的神话会收进什么样的飞马或火龙),好像这个地球现在终于有了一个配得上在此居住的种族。如果一切都像看上去的那样,那么人类就会使自然环境为其服务,让他达到高贵的目的!如果漂浮在火车头上的蒸汽是英雄业绩的汗水,或像农田上飘浮的云朵一样有益,那么自然环境和自然本身就会欢快地为人类服务,做人类的护卫者。

看着早车的通过,我的心情就像眺望日出一样,二者彼此彼此,十分有规律。火车正在向波士顿驶去,而空中的白云则像火车一样,拉得长长的,越升越高,一时间把太阳都遮住了,将我远处的田地投进了浓阴之中,这是一列天上火车,相形之下,那拥抱大地的小火车只不过是梭镖的倒钩。今冬的早上,铁马的护养者早早起床,借着山上的星光,给马喂食、挽具。火龙也早早醒来,给它体内加热,好让它动身上路。要是这件事既起早,又无害,那该多好!如果雪下得很深,他们就给它套上雪鞋,然后再用巨犁犁出一道路沟,从山上一直通到海边,而在上面行驶的火车就像是一部播种机,将所有烦躁不安的人们和飘浮的商品都撒到田野去。一整天,这匹火驹都在田野里奔驰,只有主人休息的时候,它才停下来,我常常为它那沉重的脚步声和傲视一切的哼哼声唤醒,而到了遥远的森林峡谷里,它却遭到了冰雪的阻挡,它一直忙到晨星时分才回到马厩,还没等它歇一歇,或打个盹,就又走马上路了。或许到了傍晚,我能听到它一天忙碌之后,将那多余的能量释放掉,这时,它的神经可以松弛一下,它的肝脏和大脑可以静下来几个小时,像铁人一样打个盹,要是这件事既能持久,又不劳累,既富英雄气概,又不失威严,那该多好啊!

森林远离市区,人迹罕至,从前只有猎户们白天光顾一下,现在,到了深更半夜,则有明晃晃的火车奔驰而过,而住在这儿的居民却还沉沉人睡,浑然不知。此刻,火车还停靠在乡镇或市区某个明亮的车站里,社交人士云集,而下一站巳经到了迪斯默尔沼泽,将猫头鹰和狐狸都吓跑了。现在,火车的进进出出开创了乡村的新时代。它们进出定期、准时,汽笛声老远就能听到,因此,农夫们往往根据汽笛声来对时,就这样,一个经营完善的机构,把整个国家管理得有条不紊。火车发明以来,人们的时间观念不是好多了吗?他们在火车站的谈吐和思想不是比在驿车站更快了吗?火车站有股摄人魂魄的气氛。它所创造的奇迹令我惊叹不巳;本来我以为,我的一些邻居是决不会乘这么快的交通工具到波士顿的,但是现在,钟声一响,他们全都跑来了。现在的口头禅就是“火车式”的办事作风;但是权威部门屡屡告诫我们:离开火车轨道。这种真心诚意的告诫还是值得一听的。在这种情况下,你既不能向老百姓提出严重警告,又不能对着骚动的群众朝天开枪。我们构筑了一个命运女神,阿特洛波斯,但这从未改变过命运。(就让它做你火车头的名字吧。)根据广告,人们知道几时几刻这些弩箭会射向罗盘的某个罗经点;不过它从不干涉别人的事,而孩子们则从另一条轨道上去上学。为了这个目的,我们活得更稳健了。我们都受过这样的教育,可以成为退尔的儿子。空气中充满了看不见的弩箭。条条道路都是通向命运之路,只有你这条路除外。所以,还是走你自己的路吧。

我认为商业之所以受欢迎,就在于它有胆识,有勇气。它并不合掌向朱庇特特祈祷。我看到这些人每天在生意场上忙来忙去,他们有胆有识,心满意足,手上的活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或许比他们精心设计的还要好。使我为之感动的倒不是在布宜纳维斯塔前线勇敢地站立了半个小时的战士,而是住在扫雪机里过冬的寻常百姓,他们稳健、乐观、勇敢,他们不仅有着凌晨3点的作战勇气一这点连拿破仑都觉得极其难得,而且他们并不早早地气馁,他们只有在风暴歇息或铁马的肌腱冻僵之后,自己才去躺下。今天早上,大雪纷飞,冰砭肌骨,人们呼出来的水汽都是冰的,朦胧的白雾中,隐隐传来了火车头发出的汽笛声,宣告火车来了,虽然新英格兰东北部风雪阻挡,但火车还是来了,并未晚点;我看到扫雪的人浑身是雪,满头白霜,他们的头布隐隐地露在扫雪板上,而被扫雪板扫起的不是雏菊和田鼠洞,而是内华达山脉上的巨砾,那些在宇宙的外表占据了一席之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