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瓦尔登湖·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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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豆田(2)

如果几个乐队同时演奏,那么村子听上去就像是一只大风箱,伴着那一阵阵喧嚣,房子一会儿膨胀,一会儿压缩,但是有时候,传到森林里的音乐真是高贵,鼓舞人心,那喇叭歌唱着荣耀,听得我真想唾一口墨西哥人,一我们为什么要容忍这些琐碎小事呢?一于是我到处寻找土拨鼠或臭鼬,好一展我的骑士风采。这些军乐听上去跟巴勒斯坦一样遥远,它使我想到了地平线上的十字军东征,就连村庄上空的榆树梢都给震得轻轻摇曳,发出阵阵颤动。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日子。尽管从我的林中空地看去,天空跟平时一样,无边无际,但我看不出有何区别。

长期种豆,使我获得了一种非凡的经验,什么播种啦,锄地啦,收获啦,打谷啦,拾穗啦,出售啦,等等,一而最后一件最为困难一我还要加上吃,因为我确实尝过味道。我是下定了决心,要把豆子弄明白。豆子生长的时候,我通常早上5点就开始锄地,一直锄到中午,余下的时间通常用来处理别的事务。想想看,一个人居然跟各种杂草搭上了关系,而且还处得那么亲近,一说起这些来怪烦人的,因为劳动的时候,麻烦就够多了一先是无情地捣掉杂草的娇嫩组织,用锄头恶狠狠地将草与草分开,然后再将一种草捣毁,小心翼翼地去培养另一种草。这是罗马苦艾,一那是苋草,一那是酢浆草,一那是芦苇草,一揪住它,往上拔,然后将根放到太阳底下,连一根纤维都不要留在荫凉处,要不然,它就会侧身翻起,过不了两天,又会像韭菜一样嫩绿。这是一场持久战,对象不是鹤,而是杂草,是那些有太阳和雨露相助的特洛伊人。豆子每天都看到我拿锄头来救它们,将它们的敌人一个个消灭,使沟里填满了死草。许多身强力壮,得意洋洋,比同伴高出一头的赫克托都败倒在我的武器下,滚进了尘土之中。

炎炎夏日,我的同代人中,有的去了波士顿或罗马,献身于艺术,有的去了印度,成日冥思苦想,还有的则到伦敦或纽约去经商,我呢则和其他新英格兰农夫一样,献身于耕作,这倒并非我想吃豆子,因为我这个人生来就是个毕达哥拉斯门徒,至少就大豆而言,无论这大豆是意味着吃饭,还是选举,抑或交换大米;但是编寓言的人也许哪一天用得着,就像为了比喻和表达,总得有人在田里干活一样。总而言之,这是一项难得的娱乐,但是如果持续太久,就有可能虚度时日。虽然我没有给它们施肥,也没有将它们周围的草全都锄完,然而凡是我做的,我都做得相当好,最后也得到了很好的回报。“说真的,”伊芙琳说,“任何复合肥料或粪肥都比不上持续不断的挥锄扬铲,锄草翻土。”他在别的地方还说道:“泥土,尤其是新鲜的泥土,里面有一种磁性,吸引着盐、力量和美德(无论你怎么称呼),赋予泥土以生命,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劳作不息,靠自己的耕耘养活自己;一切粪肥和其他的复合肥料只不过是这一改良的替代品。”况且,这是一片闲置的土地,耗尽、贫瘠,正享受着安息日,或许正如科内姆·迪克比爵士所想,它巳从空中吸收了“生命的活力”。我收获了12蒲式耳的豆子。

有人埋怨说,科尔曼先生的报告对象主要是些乡绅的昂贵试验,为了更加详细一点,我将我的支出列表如下:

一把锄头……0.54美元耕、耙、犁……7.50美元太贵了大豆种……3.125美元土豆种……1.33美元琬豆种……0.40美元萝卜种……0.06美元篱笆白线……0.02美元耕马及3小时雇工……1.00美元收获用马及车……0.75美元合计……14.725美元我白勺收人(patremfamiliasvendacem,nonemacemesseoportet)来自:

售出的9蒲式耳12夸特的豆子16.94美元5蒲式耳的大土豆2.50美元9蒲式耳的小土豆2.25美元草1.00美元茎0.75美元合计23.44美元正如我在其他地方所说,我还有8.715美元的赢余。

这就是我种豆经验的结果。6月1日前后,播下小小的白色矮菜豆种,3英尺一行,每行相隔18英寸,挑选种子时要小心翼翼,种子要新鲜、圆满,没有掺杂。首先要提防虫子,要在没有出苗的地方补上新的种子。然后要提防土拨鼠,因为这片土地倘若无遮无挡,那么嫩《一长出来,土拨鼠就会把它啃光,再者,嫩嫩的鬈须一露面,土拨鼠就会注意到,然后它们就会像松鼠一样,直直地坐在那儿,将蓓蕾和幼小的豆荚一啃而光。然而,关键的关键是,如果你想避开霜冻,获得丰富而畅销的作物,你就要尽早收割,这样就可减去不少损失。

我还得到了更好的经验。我对自己说,下一个夏天,我再也不用花那么大的力气,去种植豆子和玉米了,而是要播下真诚、真理、纯朴、信仰和天真之类的种子,如果这些种子还没有丧失,看看它们在这片土地上是否能够生长,看看减少劳动,少上肥料,是否能够养活我们,因为这些作物并没有耗尽这片土地。唉!我对自己说,夏天一个接一个地过去了,我不得不对你们说,读者们啊,我种下的这些种子,如果它们确实是上述那些美德的种子,巳经给虫子吃掉了,要不就巳失去了活力,结果并没发芽。一般来说,父辈勇敢,儿子也就勇敢,父辈胆小,儿子也就胆小。几百年前,印第安人种植玉米和豆子,并教会了第一批移民,现在,每当新年来临,这一代人也如法炮制,跟印第安人一模一样,仿佛命中注定如此。前几天,我碰到一位老人,正在用锄头挖洞,他至少巳挖了70次了,况且又不是给自己躺,真是令我惊诧不巳!但是新英格兰人为什么不能尝试一下新的生意呢?为什么老是要看重粮食、土豆、草料和果园,而不去种一些别的作物呢?我们为什么要这么看重豆种,而不去关心一代新人?我们都认为,我前面提到的那些美德远远高于其他产物,但是它们大多巳四处散失、漂流不定,如果我们碰到一个人,看到这些美德巳经在他身上生根、成长,我们一定会感到心满意足、欢欣鼓舞。现在,沿路传来了一种深奥难测,无法言喻的品质,如真理和正义,虽然数量极少,然而品种都是新的。应该吩咐我们的大使们将此类种子寄一些回来,然后由国会在全国分发。我们对待真诚决不应讲究繁文缛节。如果可贵与友谊巳经成为核心,那么我们就决不应该耍弄卑鄙的手段,相互欺骗,相互侮辱,相互排斥。我们相见时不应这样匆忙。大多数人我都没见过,因为他们似乎没有时间,都在忙自己的豆子。这种人我们不想与之打交道,他们一天到晚埋头苦干,劳动的间隙就倚在锄头或铲子上,仿佛这是一根拐杖,而不是一棵蘑菇,但有一部分从土地上升起,直直地立着,就好像燕子飞落下来,在大地上行走:一他一边说着话,翅膀一边不时地舒展他想飞翔,然而翅膀又收了回来。

我们还以为跟我们谈话的是一位天使。面包未必都能滋养我们,但是它永远给我们带来好处,如果我们不知道受什么病困扰,它还会使我们关节不再僵硬,使我们身体柔软,心情愉快,去体会人类或大自然的慷慨,去分享一切纯粹而崇高的欢乐。

古代的诗歌和传说至少表明,耕作曾经是一门神圣的艺术,但是人们从事耕作时,往往急于求成,冒冒失失,一丝敬意都没有。我们的目的只是拥有大农场、大丰收。我们没有喜庆节日,没有列队欢庆,没有仪式,就连耕牛大会和所谓的感恩节都不例外。本来农夫们是想借感恩节来表达一种神圣的职业感,或者追忆农业的神圣起源。现在吸引他们的正是酬金和美德。他不是向刻瑞斯和尘世的朱庇特献祭,而是向阴间的普路托斯献祭。我们一个个生性贪婪,自私自利,卑躬屈膝,将土地视作财产,或获得财产的主要手段,因此,风景都给破坏了,耕作也跟我们一样堕落,农夫们过着最卑微的生活。他看待自然,就跟强盗们看待自然一样。加图说过,农业的利益是特别虔诚,或特别正当的(maximequepiusquaestus),根据瓦罗的说法,古罗马人“将大地母亲和刻瑞斯唤作同名,认为在大地上耕作的人过着一种虔诚而有用的生活,只有他们才是农神萨图恩的后裔”。

我们常常忘了,太阳映照在我们的农田上,也映照在草原和森林上,一视同仁。它们都反射和吸收它的光线,而前者只是他日常所见的美妙图画中的一小部分,在太阳的眼里,大地不分彼此,一个个都给耕耘得像花园一样。因此,我们应该满怀信赖,宽宏大量地去接受它的光和热。我看重豆种的秋收,这又何妨?这片广阔的田野我看得巳经够长的了,可它并不把我视作主要的耕作者,它抛开了我,去跟那些给它浇水,让它发绿,和它更为友好的势力亲近起来。这些豆子结的果实不是由我收获。难道它们有一部分不是为土拨鼠长的?麦穗(拉丁文spica,古词spe-ca,源自spe,意为“希望”)不应成为农夫的惟一希望。它的谷粒或果实(granum,源自geren-凿燥,意为“结果”)也不是它结的全部果实。那么,我们的谷物又怎么会歉收呢?虽然杂草满地,但它的种子却成了鸟儿的谷仓,难道我们不应为此感到高兴吗?至于土地是否能填满农夫的谷仓,这也没什么要紧。真正的农夫不会因此而忧心忡忡,就像森林今年是否能结栗子,松鼠毫不在乎一样。真正的农夫会天天耕作,放弃一切农产品要求,在他的心灵里,他不仅要献出第一批果实,而且要献出最后一批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