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瓦尔登湖·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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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经济篇(5)

从我们祖先所采取的做法中,我们可以看出,他们至少是深谋远虑的,好像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满足当务之急。但是这种当务之急现在得到了满足吗?当我想为自己弄一套豪华的住宅时,我不禁感到踌躇不前,因为这片国土还适应不了人类文化,我们还不得不削减我们的精神面包,削得比我们祖先做的全麦面包还要薄。这倒不是说所有的建筑装饰都应弃置一边,就是在最初的阶段也非如此,而是说房屋的内部跟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因而我们首先应将室内搞得美一点,就像贝类动物的内壁,但也不要美得过分。然而,唉!我去过一两户人家,知道他们的室内装饰是个什么样子。

尽管我们今天还没有退化到住山洞或棚屋,或穿兽皮的地步,但是如能享受人类付出很大代价,辛辛苦苦发明而来的种种好处,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在我们这一带,木板和盖板,石灰和砖头比较便宜,而且比可以住人的山洞,或整木,或大量的树皮,或做好的泥坯,或平坦的石块更容易得到。我这么说是深有体会的,因为我既熟悉理论,又有实践经验。只要多动一动脑筋,我们就可以使用这些材料,使自己变得比最富的人还富有,使我们的文明成为一种祝福。文明人是一个更有经验,也更为聪明的野蛮人。不过,还是让我赶紧来叙述自己的试验吧。

1845年3月底,我借来一把斧头,来到了瓦尔登湖边的森林,想在最近的地方给自己造一座房子。我先砍了一些高耸人云的小五针松做木料。刚开始做事,如果不借点东西,那是很难的,但是最好的办法或许就是让你的同胞对你的事业产生兴趣。斧头的主人将斧头借给我的时候说,这是他最珍爱的东西,但是我还他的时候,斧头比刚借的时候还要锋利。我工作的山坡遍地松树,令人心旷神怡。透过松树,我看到了小湖,看到了一片林中空地。森林里,松树和山核桃郁郁葱葱。小湖里的冰还没完全融化,不过有一些地方巳经化开了,黑黝黝的,浸满了水。我在那儿工作的那些日子里,偶尔飘过几阵小雪,但是大部分时间里,当我回家,经过铁路时,我看到黄沙堆绵绵延伸,在蒙蒙雾气中一闪一烁,春日下,铁轨闪闪发亮,我听到云雀、鹊鹨,还有其他的鸟儿巳经展开歌喉,和我们一起歌唱新的一年。春日融融,令人感到不满的冬日正和大地一起融化,一直蛰伏的生命开始舒展自己。有一天,我的斧柄掉了,我砍了一段青青的山核桃木做楔子,用石块将它敲进去,然后连柄带斧一同放到湖水里浸泡,好让木头膨胀,这时我看到一条有条纹的蛇窜到水里,躺在湖底,显然没有什么麻烦。它在湖底躺了一刻钟,竟跟我呆在那儿的时间一样长,或许它还没有从蛰伏状态中恢复过来吧。照我看,人类目前之所以处于低级、原始的状态,原因也是如此;但是,如果人类能够感受到万木之春的影响在唤醒自己,他们必然会上升到一个更加高级、更为精妙的生活状态中。从前,每逢降霜的早晨,我总看到路边有一些蛇,它们的一部分躯体还十分麻木,不够灵活,正等待着太阳的融化。4月1日,天下起了雨,冰融化了,但是大清早,雾气蒙蒙,我听到一只失群的孤鹅在湖上四下摸索,苦苦哀鸣,好像迷了路,又像是雾的精灵。

就这样,我连续干了几天,用我这把狭小的斧头,伐木丁丁,砍削木料,还有立柱和橡木,我既没有什么可以交流的思想,也没有什么学者般的思维,有的只是自吟自唱,一人人都说他们懂得很多;但是,瞧!它们却振翼逃离了,艺术,科学,还有千般技艺。

其实只有吹动的风才是他们所知道的一切。

我把主要的木料砍成6英尺见方,大部分立柱只砍两边,橡木和地板只砍一边,其余各边则留下树皮,这样一来,这些木料跟锯出来的木料一样直,而且更结实。这时我还借了一些其他的工具,于是我将每一根木料都挖了榫眼,又在顶上留了个榫头。我在林中度过的白昼不算很长,然而我常常带着黄油面包当午餐。中午,我坐在自己砍下的绿色松枝上,抽空读读裹面包的报纸,面包上散发出阵阵松枝的芳香,因为我的双手涂了一层厚厚的松脂。在我收工之前,松树巳经成了我的朋友,虽然我砍了一些松枝,但它们并没有与我为敌,我跟它们是越来越熟悉了。有时候,斧声将林中的散步者吸引来,于是我们就愉快地聊了起来,谈谈我砍下的木屑。

由于我干活儿不急不忙,只是尽量去做,因此,到了4月中旬,我的屋架巳经做好,可以竖起来了。我巳经买下了詹姆斯·柯林斯的棚屋作木板,詹姆斯·柯林斯是位爱尔兰人,在菲茨堡铁路上工作,据说他的棚屋是座非凡的好房子。我到他家看房子时,他不在家。我在屋外来回走着,刚开始,屋里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因为窗户既深又高。房子很小,屋顶尖尖的,也没什么好看的,四周的污泥堆得有5英尺高,好像一堆肥料。虽然屋顶大多给太阳晒得翘曲起来,而且很脆,但它仍是一块最完好的部分。没有门槛,只是在门框下有一条供鸡群终年进出的通道。柯夫人来到门前,请我到屋里去看看。我一进,鸡群也纷纷拥了进去。屋内很暗,大部分地板都很脏,冷冰冰潮腻腻的,令人浑身寒颤,这儿的木板东一块,西一块,经不起搬动。她点了一盏灯,让我看看屋顶和内墙,还有一直延伸到床底的地板,她提醒我不要踏进地窖,这只是一个两英尺深的尘土洞。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屋顶的木板是好的,四周的木板是好的,窗户也是好的。”一最初有两个方框,现今只有猫从那儿进出。这儿有一只火炉,一张床,一个坐的地方,一个在屋里出生的婴儿,一把丝绸阳伞,一面镀金的镜子,还有一只新颖别致,钉在小橡木上的咖啡豆研磨机,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交易很快达成,因为詹姆斯这时也回来了。今晚我得付给他们4美元25美分,他们则于明早5点钟搬家,在此期间,房子不得售与他人,6点钟房产归我所有。他说最好是早点搬进去,省得别人在地租和燃料上提出数目不清而又无理的要求。他向我保证,这是惟一的麻烦。早上6点,我在路上碰到了他们一家。床、咖啡豆研磨机、镜子、母鸡、全部的家当都在这一大包里,只少了那只猫,它跑进了森林,成了一只野猫,而且,据我后来所知,它踏上了为捉土拨鼠而设的陷阱,最终成了一只死猫。当天早上,我把棚屋拆了下来,把钉子拔出,然后一小车一小车地将它们运到湖边,把木板铺在草地上,让太阳把它们晒白,恢复原状。驾车经过林间小径,一只早起的歌鸫不时向我发出一两声悦耳的歌声。一个名叫帕特里克的小伙子不怀好意地告诉我,一个名叫塞利的爱尔兰邻居,趁着装车的间隙,将仍然可以用的、笔直的、可以钉的钉子一U形钉和墙头钉全都塞进了他的口袋。我回来和他打招呼时,他正站在那儿,精神饱满,春思绵绵,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曰正如他所说的,那儿没什么事儿可做。他在这儿就是代表观众,使这个表面上微不足道的事件看上去就像是在搬迁特洛伊的众神神像。

我在小山的南坡挖好了我的地窖,土拨鼠也曾在这儿挖过洞,我挖掉漆树和黑莓的根,再去掉残留在下面的植物痕迹,地窖6英尺见方,7英尺深,一直挖到细沙出现为止,这样一来,无论哪个冬天,土豆都不会给冻坏。地窖的两侧装上搁板,但却没有砌上石块;不过太阳晒不到它们,沙土也保持原样。这只不过是两个小时工作。对于破土动工,我感到特别高兴,因为几乎在所有的纬度,人们都在挖掘泥土,希望得到无甚变化的温度。就是在城里最豪华的房屋下面也能找到地窖,他们跟古人一样,将块根堆放里面,就是将来上层建筑久巳消失之后,后人也会从地上发现它的凹陷痕迹。房子只不过是地洞人口处的一个门廊罢了。

最后,到了5月初,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我把屋框立了起来,其实这也没什么必要,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跟邻居联络联络感情。有这些朋友相助,帮我树起屋架,我真是三生有幸。我想,有那么一天,他们一定会齐心协力,树起一些更崇高的结构。7月4日,木板刚铺好,屋顶刚架上,我就搬了进去,因为木板的边巳经削得很薄,相互搭接上了,防雨是一点不成问题的;实际上,在铺木板之前,我巳在一边打好了烟囱的地基,所用的两车石头都是我从湖边抱上山的。秋天,锄好地后,趁着还不必生火取暖,我就把烟囱造好了,在此期间,我总是一大早到户外的地上去烧饭做菜;至今我仍觉得,从某些方面来说,这比通常用的方式更方便,更令人愉快。如果下了大雨,而我的面包还没烤好,我就拿几块木板挡在火的上面,自己则坐在板下,照看我的面包,就这样,我度过了一些愉快的时光。在那些日子里,我手头的活儿很多,因而无暇看书,但是地上的零星碎纸、垫子或台布,给我带来了同样多的乐趣,实际上不亚于我读《伊利亚特》。

造房时,如果考虑得更仔细一点,或许得益匪浅。比方说,一扇门,一座窗,一个地窖或一间阁楼,在人性中拥有什么样的基础,或许我们就不该立什么上层建筑,除非我们找到了比满足暂时需要更好的理由。人类造房与鸟儿搭巢一样,都是合情合理的。谁知道呢?如果人类亲手造好了自己的房子,并且简单而真诚地养活了自己及其家人,难道他们的诗才就不会在全球得到发展,就像如此做的小鸟,其歌声传遍了全球一样?但是,唉!我们倒是像那牛鹂和杜鹃,将蛋下到别的鸟巢里,发出的声音也是叽叽喳喳,粗糙剌耳,游人听了自然得不到快乐。难道我们就这样将造房的乐趣永远地让给了木匠?在大量的人类经验面前,建筑物算得了什么?我从事过不少工作,但还从未碰到过一个人,从事着像自己造房这样简单而又自然的工作。我们是社会的一部分。位居人类老九的不仅有裁缝,还有牧师、商人和农夫。这种劳动分工要分到什么程度为止?它的最终服务目的是什么?当然别人也可以代我思考,但是假如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不让我思考,这就不可取了。不错,这个国家有所谓的建筑师,至少我听说有一位,他有一种想法,想使建筑上的装饰成为一种真理之核心,一种必需,进而一种美,好像这是上天给他的启示。从他的观点看,恐怕一切都是好的,其实这比半瓶子醋的艺术爱好者只不过高明一点儿。作为一个在建筑学上感情用事的改革者,他不是从基础,而是从飞檐着手。这只不过是琢磨如何将真理的核心放进装饰里,使每颗小糖果实际上都含一粒杏仁或葛缕子籽,一其实我倒觉得,如果没有糖,杏仁反而更有利于健康一而不是考虑居民,也即住在屋里的人,如何屋里屋外,将房子真实地建造起来,而让装饰顺其自然。哪个有理智的人会认为装饰是件外在的东西,无非是张表皮?认为乌龟获得带斑纹的甲壳,或贝类鱼获得珠母的光泽,都要跟百老汇的居民建造三一教堂一样,要签一张合同?然而,一个人跟自己房屋的建筑风格无关,就像一只乌龟跟自己身上的斑纹无关一样;当兵的也不必那么无聊,将表现自己男子汉风度的准确色彩涂在军旗上。敌人会发现的。到了考验到来的时候,他却吓得满脸苍白。在我看,这个人仿佛俯身在飞檐上,对着屋里的粗俗之辈小声地说些半真半假的话,而屋里的人实际上比他知道得还多。我知道,我现在所看到的建筑学上的美是由内渐渐向外延伸的,是从住在里面的人(他们是惟一的建筑师)的需要和性格中渐渐生长的,是从某种不知不觉的真理和高贵中发展起来的,丝毫没有顾及到外表;如果还有什么这种类型的美一定要产生的话,那么此前一定有了一种不知不觉,与此相同的生命之美。油漆工都知道,这个国家最有趣的住宅,通常是穷人那些毫无矫饰的简陋木屋和农舍;住宅是居民的外壳,使这些住宅别有风姿的不是它们表面的特性,而是住宅里的居民生活,同样有趣的要算市民们建在郊外的那些箱形木屋,他们的生活简单,恰似人们的想象,他们并没有刻意去追求什么住宅的风格效果。大多数的建筑装饰都是虚设,一阵9月大风就会把它们揭掉,就像剥掉借来的漂亮衣服一样,而住宅的主体部分却丝毫无损。不用在地窖里存橄榄和老酒的人,就是没有建筑学也过得去。如果在文学中,人们也是费心费力,去追求什么文体装饰,如果我们的《圣经》建筑师也像教堂建筑师一样,花很多的时间去研究飞檐,那会怎么样?纯文学、艺术和教授们就是这样缔造出来的。不用说,一个人关心的是这几根木条是斜放在他上面呢,还是放在他下面,他的箱形房屋上应该涂什么颜色。说真的,如果他把这几根木条斜放,并在屋上涂上色,那还是很有一点意义的;但是,如果居住者身上的精神巳随之而去,那么造房子也就无异于给自己做棺材一也即坟墓建筑学一“木匠”只不过成了“棺材制作者”的另一种叫法而巳。有一个人在绝望或对人生失去兴趣时说,在你的脚下抓一把泥土,就把你的房子涂成那种颜色吧。他想的是他临终时的狭窄小屋吗?那还得为此丢上一块铜币呢。他的闲暇一定很多!为什么要抓一把泥土呢?最好还是用自己的肤色来油漆房子,让它为你感到苍白或脸红好了。改善农舍的建筑风格可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儿!等你准备好我的装饰,我一定使用它们。

人冬之前,我造了一只烟囱。我的房子巳经漏不进雨,但我还是在四周钉了一些木板,这些木板是用刚砍下来的木头做成的,不算最好,而且树液很多,我不得不用刨子将它们的边刨平。

就这样,我给自己造了一座密不透风、钉上木板、涂有灰泥的房子,房子长15英尺,宽10英尺,立柱高8英尺,屋里有一个阁楼,一间盥洗室,每一侧有一扇大窗户,两个活板天窗,一端还有一扇大门,门对面有一座砖头砌的壁炉。造房子的活儿全是我一个人干的,如果不算人工,只算我买建材时所付的一般费用,那么我的房子的准确支出如下:我报得很详细,因为没有几个人能够准确地说出他们的房子究竟花了多少钱,而能够说出构成房屋各种材料不同价格的人,即使有,也是更少了:

木板8.035美元渊多数为棚屋板)屋顶和墙板用的废面板4.00美元板条1.25美元两扇配玻璃的旧窗2.43美元一千块旧砖4.00美元两桶石灰2.40美元(买贵了)毛织物0.31美元渊买多了)壁炉架用铁0.15美元钉子3.90美元铰链和螺丝0.14美元门闩0.10美元粉笔0.01美元运费1.40美元(大多自己背)合计28.125美元所有的材料都在这儿,其中不包括我依法在政府公地上定居有权取用的木料、石头和沙子。我还在边上搭了一间柴棚,主要是用我造房剩下来的材料盖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