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深海的人鱼一族,在人类的口中一直是充满神秘力量和绝美姿容的种族。
事实上不是所有的人鱼都拥有倾城之姿的。跟大自然里大多数物种一样,雄性人鱼要比雌性更加美丽动人,精致绝伦的五官和修长柔韧的体态用来引诱雌性。这一点跟人类恰好相反。
雄性人鱼在战斗状态则完全去掉了柔美的伪装,面对敌人时他们全身会自动生成布满尖锐坚硬的鳞甲,看起来就像个密刺包裹的怪物,他们孔武有力,可以徒手撕裂大多数鱼类的躯体。
雌性没有鳞甲,但她们能发出可以让敌人迷惑晕眩的次声波,并且指甲和利齿都能射出带有剧毒的液体。她们的力气也不大,光肉搏的话,十只雌性也打不过一只雄性。
但人鱼族向来是由雌性掌权,因为雌性的智商普遍高于雄性,而且数量极其稀少,很多雄性终其一生也找不到理想配偶。
人鱼族崇尚一夫一妻制。雄性在求偶时会到深海寻找一种巨大的蚌,在渺小的几率中寻找孕育出珍珠的那个,将其送给心仪的雌性。雌性接受蚌内的珍珠,就代表接受了雄性的求爱,两人鱼正式结为伴侣。
他们将蚌肉分食,蚌壳保存起来。将来如果有一方先于另一方死去,活着的会抱着死去的爱人去人鱼的葬墓群里,再一起躺进蚌壳中,活活将自己饿死,追随对方而去。
就忠诚度来说,人鱼比人类是在优越了不止一点半点。
格尔多玛所在的人鱼群是这片海域最大也是唯一的人鱼群,她们的族长之位一直是世袭制。
身为这届族长的格尔多玛却有着不能言说的深深忧虑。
她和伴侣霍亨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就是雌性,按理说她应该成为下一任族长。但是这个孩子一出生,指甲却不同于一般雌性的黑色,而是浅浅的玉白,这是无毒的象征。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无法像别的雌性一样用剧毒伤人。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糟糕的是,她从出生到现在,十年了,不仅体型变化很小,而且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族里的老人们说,这是个被海神抛弃的孩子。
遇到这种情形,她必须再生一个正常的女儿来接任族长,而这个几乎可以说天生残疾的孩子,为了防止争夺族长之位按惯例要被驱逐出族,成为流浪人鱼。
格尔多玛可以想象出来,这个没有战斗力的可怜的孩子,一定很快就会被其他大型鱼类杀死吃掉的。
现在她已经怀上了第二胎,而且产期就在近日。
她抚摸着自己的平坦的小腹,心里涌出无限的惆怅和不舍。只要确认这个孩子是雌性,那么大女儿就会马上被驱逐,没有人在意她是不是已经学会自卫和猎取食物。
她眼眶微酸,面对千年的族规,即使身为族长也无能为力。
按捺住悲伤,她朝着一边的侍者招招手。
“有什么吩咐吗族长大人?”
“我那可怜的女儿潘蒂娜呢?她又跑到哪里去了?帮我把她叫过来吧。”
“遵命,族长大人。”
潘蒂娜十岁了。对于人鱼漫长的寿命来说这很短暂,但一般的小人鱼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父母的半身大了。潘蒂娜出生时是只寸把长的小鱼苗,现在却没比当时大多少,依然是小巧玲珑易被无视的模样。
负责专门照看潘蒂娜的鱼侍们都是服侍过几代族长宝宝的老人,再顽劣的幼崽他们都见过,可以说身经百战,却总是独独对潘蒂娜没辙。
这只小鱼仔不会说话,也从不捣乱,她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至多游到母亲身边藏在她浓密的长发间小憩,这算是最亲密的行为了。
大多数时间她都会找个难以察觉的角落,各种岩石的夹缝,或者珊瑚的深处,却不是捉迷藏让人着急,她只是静静地停留在那里,一动不动。
鱼侍们开始以为她是在沉思或者观察,时间久了,却发现她只是单纯地发呆。
他们不得不由此开始怀疑这条鱼仔的智商。
现在说起来,大潘的宅属性,早在那个时候已经不可救药了。
侍者和鱼侍翻遍了深海宫殿,总算在一片充当盆景的珊瑚里找到了小小潘,簇拥着她去找族长大人。
到格尔多玛那里时,她的伴侣霍亨正好也在。
霍亨深爱着自己的伴侣,但也像大多雄性一样,对自己的子女没有什么感情。一到成年时就会迫不及待地驱逐他们去组织新的家庭,好恢复和爱人的两鱼世界。
对这个残疾小鱼苗,他也没有同情,只对格尔多玛的忧心和伤感而升起怜惜。
他将格尔多玛抱在怀中,亲密地抚摸着她的手背和指缝。两条鱼尾交缠,大只的银色的是他的,小一点的铅白色是她的。
细细分辨的话,会发现潘蒂娜的鱼尾还有发色和眼眸都遗传了霍亨,连五官也更像霍亨那般秀致艳丽。可惜霍亨从来不会关心这一点。
格尔多玛慈爱地朝小小潘招招手,小鱼苗看到她身后的霍亨射过来的冷冷目光,没有动。
格尔多玛见她没有反应,想到鱼侍之前无礼的猜测,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在休息前最后一次进食以后,格尔多玛忽然觉得腹中坠胀。身边的霍亨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起身召唤侍者。
她顺利诞下了第二个孩子。
侍者在认真观察了半透明的鱼卵好一会儿后,道:
“族长大人,是个男孩子。”
格尔多玛那一瞬不知道自己应该开心还是再次叹息。不过还好,在未来族长诞生之前,潘蒂娜都可以继续待在她身边。
她期待有奇迹发生,能拯救这个可怜的女儿。
小人鱼在鱼卵里呆了三天以后,成功抓破了卵皮,爬了出来。
这个举动让族人们很震惊,因为一般的雄性人鱼仔起码要一个月才能离开鱼卵,自由走动。他们纷纷说这是海神给格尔多玛的补偿,他日后必将成为族里乃至海上最强大的战士。
这条鱼仔被赐名为依桑。
相比他的姐姐小小潘,依桑实在是个非常好动的幼崽。他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和求知欲,并且具有无知无畏的探索精神。
当他快把整个深海宫殿掀翻过来,所有的鱼侍都被累的气喘吁吁后,他在一个难以察觉的石缝里偶遇了躲在这里发呆的潘蒂娜。
那是他第一次将目光放在自己这个姐姐身上。
然后他就黏上了。
依桑不胡闹了,他天天跟着潘蒂娜。小小潘去哪里,他也跟着去。寸步不离,叽叽喳喳。
他依依呀呀地搭话,潘蒂娜从来不理。他伸出小肥手去碰潘蒂娜,小小潘灵活地躲开消失在缭绕的水草之中。
后来的深海水底,人鱼领域到处可以看到这两只的身影。
依桑在一天天地长大,肥壮的小身躯也逐渐抽长,初现颀长优美的轮廓。潘蒂娜也有所变化,但个头也仅是长到了幼崽标准体型,还是没办法跟一般的人鱼比。
两条鱼并排着,看起来更像兄妹而不是姐弟。
格尔多玛却没再怀上过孩子。
诞下依桑以后,她像是被吸走了所有的精力和活力,身体开始一日不如一日。
族人们都很忧心,霍亨更是因此将责任全部推到了两个孩子身上,整天以冰冷怨恨的目光看着两只小鱼,再不搭理依桑任何试图讨好的动作。
然而就在这个关头,海水里逐渐出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血腥之气。
大范围的,无差别的,从最上层的海水,被暗流一波波送过来。
人鱼们知道,这是人类又开始屠杀了。
在人鱼的眼里,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畸形的动物,他们拥有和人鱼类似的上身,下面却是两条奇怪的分叉。他们会用可怕的武器来对付海里的动物们,他们的屠杀不是为了生存,而是满足丑陋的欲望。他们的捕猎活动没有节制,不知进退,甚至对自相残杀不以为意。
自然界为什么会有这么破坏法则的存在?人鱼们不理解。
但人鱼们知道,他们的存在绝对不能被人类发现。否则就像很多其他鱼类一样,可能会有灭顶之灾。
屠杀是必须阻止的,因为这可能殃及他们。完全不懂得顾忌生物链的人类总会在毁掉一个种族后,带来连锁反应使一大批动物为此灭绝。
格尔多玛拖着病体,编整起族里最强的军队,在事态严重之前,浩浩荡荡地向海面触发,去支援其他种族。
他们不仅要战斗,还必须保证不被发现。
那一战的艰苦是人鱼史上少有的。
过去为数不多的几次战争,他们见到的只有几艘渔船,这次却是数十只巨大的军舰!
这是人类之间的战争,残忍的内斗。所谓殃及池鱼。
在看到此景后格尔多玛立刻下令回航,他们不能牵扯其中,否则必定有去无回。
但是已经来不及。
军用器械的灵敏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估计,他们被发现了。
只拥有最原始力量的人鱼变成了这次战争的送肉者。发现他们的那一方为了保守秘密佯作撤退,私底下开始大规模捕捉游上来的人鱼群。他们并不吝啬弹药,这么多人鱼,他们不担心没有活捉到的。
人鱼的血比海水密度大,无法造成一整片海域都染红的景象。
但是在遥远的深海,那熟悉的血味,让无数留守的族人都恐惧愤恨地几乎要发疯。
格尔多玛被活捉了。她被兜在渔网里,一点点捞上去。杀红了眼的霍亨被船上的士兵炮火给炸成了肉块,抓着网兜的格尔多玛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碧绿的眸子里第一次流下了眼泪,血红的泪。
士兵们下意识地对雌性人鱼手软,但对鳞甲披身的雄性人鱼没有半分犹豫地痛下杀手。
格尔多玛在混乱和尖叫中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依桑,还有攀在他背上的潘蒂娜。
他们来干什么?
孩子和老人都被留在深海了,这两只来做什么?!
格尔多玛尖叫了起来,她命令他们马上离开!
依桑听到她的声音,还在转着头找她,潘蒂娜却抬头看到了她。那张雪白精致的小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恐,也没有怨恨。
格尔多玛看到她张开了口。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大女儿发出声音。
也是那场噩梦的终结。
末日降临,毫无预兆。
观察室里的人类观察着远方刚提出了疑问和警告,所有人还没回过神来,一切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暴怒的海风呼啸着催动水面,狂涛骇浪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
海浪翻涌起高达几十米的的水墙,带着毁灭一切的可怕力度扑打下来。剧烈的潮涌和波动无休无止,那惊人的破坏力和速度使人毫无躲避和生还的可能。
这是海神对人类忍无可忍地惩罚!
突如其来的巨型海啸,让所有的先进武器和舰队都绞成了碎片,所有的哀嚎和撕裂声都被水浪翻卷拍打的声音掩盖。
前一刻的猎人和刽子手,下一秒全部变成了海啸中的亡魂。
所有的知情人,都在这一场灾难里被自然灭口。
格尔多玛被颠簸回了海洋,她随着众鱼开始飞速向海水深处躲避。这次的海啸是由于风暴,所以平静的水底是安全的。如果是因为海底地震,那么他们也将不得安宁。
她的身边跟着依桑,还有依然趴在他背上的潘蒂娜。只是所有幸存的族人看向潘蒂娜的眼神,都不再是淡漠无视,而是充满了敬畏。
看到他们,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我可怜的女儿,你一出生就被夺走了一切。
这奇迹之力,难道是海神对你最后的垂怜吗?
格尔多玛再也不担心下任族长的问题。
——她的潘蒂娜,将是当之无愧的女王,受万民臣服,顶礼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