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顾亦久看到那些女生成群结队从老师办公室的方向鱼贯而出,她尚且没多想,可没过多时,班主任来到班级门前,目光在班里扫视一圈,最终落在顾亦久的座位上。
“顾亦久,你来一下。”
班主任丢下一句话,转身折回办公室。
顾亦久起身时,回头淡淡看了那些女生一眼,吓得她们纷纷低头。
班主任的办公桌上常年摆着一只飘着茶叶的保温杯,现在班主任拿起他的保温杯,轻啜一口,似在腹中遣词。
斟酌好话语,他徐徐开口:“最近学习怎么样?感觉吃力吗?”
“班主任,您想说什么?”顾亦久单刀直入,跳过了老师的迂回和铺垫。
班主任把保温杯放下,双手交握在一起。
“科任老师反映,你常常不来上课。不过这倒没什么关系,如果你认为老师的授课对提高你自身成绩没帮助的话,你大可不必听课,但是,也得在考试的时候,让老师们看到你自学的成果。”
“这次月考,你的成绩跌了很多,各科任老师都很意外。”班主任尽量温和委婉:“是因为心情的原因,受到影响了吗?”
面对班主任的循循善诱,顾亦久并没有要向他打开心扉的表现。
班主任叹一口气:“老师希望你能尽快走出来,还有很多人关心你。”
“待会儿去校长室一趟,校长有事找你。”班主任这么嘱咐。
顾亦久这才有了反应,“那我先去了。”
班主任点点头,将椅子转回办公桌前,拉开笔盖批改作业,乍然想起什么,他叫住已经走出办公室的顾亦久,“班里有同学说,你威胁恫吓同学,没有这回事吧?”
顾亦久挤出一个烂漫的笑容,反问:“老师,你觉得呢?”
班主任握着笔,点点头,“也是,老师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事。”他大手一挥:“去吧,校长室在二楼。”
难道她的恶劣行径也惊动校长了?
其实比起学校里离经叛道的分子,她的作为还算不上恶劣,不过是自我放逐过了些罢。校长闲到连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也开始操心了么。
二楼一排办公室,顾亦久沿着指示牌,在档案室之后找到了校长室三个大字。
抬手轻轻叩门,里面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传出来:“请进。”
字正腔圆,底气十足,官腔又正派,这是发生在领导阶层身上的普遍现象。
顾亦久打开门,看到校长已经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都说女儿长得像父亲,顾亦久回想起夏怦然的脸,五官的确有校长的痕迹。
这是顾亦久第二次这么近距离接触校长。
校长精神饱满,红光满面,可是看向顾亦久的一双眼睛却有些忧愁和沧桑。
“坐。”校长示意让顾亦久坐在办公桌前的那张空椅子上。
“其实找你来,也不为别的,只是想跟你聊聊天,你不必太紧张。”校长的语气轻松。
他说完,自己却长舒了一口气,似叹息,又似感慨。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噢,不,比你还要再小上两岁的时候,我母亲就去世了,患了胃癌。”校长自顾道:“我曾经好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个可敬的师长,在他的帮助下,我才能从那段灰暗不堪的痛苦中走出来。”校长说。
又来了,为什么全世界都在自以为是地以为她需要别人对她施与同情的援手?
她不需要。
“你母亲的事……我也很遗憾。”校长的声音忽沉。
顾亦久的脸色也跟校长的音色一般,顷刻变得阴沉,“校长,如果您是要安慰我,不必了,这段时间安慰的话我已经听了不少。”
校长摇摇头,“我不是要安慰你。”
他细究顾亦久的眉眼,感叹:“看到你就想到你母亲。”
“找你来,只是想以你母亲老朋友的身份跟你聊聊天。”校长诚挚道。
“如果你不愿意听,也不能勉强你,你想离开,随时可以走。但是如果你肯听下去,那是最好不过了。”校长起身为她倒了一杯咖啡,浓郁的香味瞬间充斥在偌大的办公室里。
“我这里只有咖啡,喝得习惯吧?”校长抱歉地笑,将一次性纸杯递到顾亦久面前。
也许是校长的话蛊惑了顾亦久,又也许是咖啡的香气有镇定心神的功效,顾亦久放弃了起身离开的念头,乖顺地从校长手中接过咖啡。
咖啡是刚煮出来的,杯壁还微微发烫。
“也不知道你母亲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以前跟你母亲是高中同学,大家一起在启中念书,一起从启中毕业。”
“毕业之后我们这些老同学就断了联系,后来有人组织同学聚会,好不容易才把当年的老同学凑在一起,你母亲却没再出现。我试图联系过她,可是那个年代,找一个人哪有如今那么方便?经过多方打听,我才知道,你母亲举家迁到了别的省市。”
“可惜啊,再次与她取得联系的时候,知道她已经嫁给了你父亲。”校长说到这里,有些羞赧地笑起来。
“我不止一次在想,如果当年,能早一些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不过后来我遇到了怦然她母亲,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遂也成了家。”
校长的神情变得恍惚,眼神与思绪一样,飘向远方。
“你母亲当年为了嫁给你父亲,跟自己的娘家闹得很僵。舒家在以前,是名门大家,所以这件事在这个地方传得沸沸扬扬,我不想知道也难。那时我还在想,你父亲到底是怎样一号人物,有本事拐走你母亲,还让你母亲铁了心跟他过日子。”
“舒父被气得住院疗养了大半年,你母亲闻讯回来探望,却被舒家的人关在门外,那天是雷雨天,天上下着瓢泼大雨,你母亲性子犟,就跪在舒宅的铁门前,跪了整整一夜,就是这样,也没能让舒家的人心软。第二天,你外公就登报宣布,跟这个独生女断绝关系。这份报纸现在找找应该还能找到,你外公可是用了好多不孝不肖的词语来形容你母亲。”
“你母亲无可奈何,只得伤心离开。那以后,再也没有回到这座城市。”
故事说了大半,校长的哀叹也一直没有停止。
“我一直以为这些年,你母亲她过得不错,可是一年前她忽然找到我,说她已经离了婚,打算回到这里来,只是生活上困难,希望我接济她。我以为舒家的人也许还没有原谅她,就没多想,替她找了住处,帮她在这里安顿下来,后来才发现,不是舒家的人不原谅她,而是她自己并不打算回到舒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