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悬崖下面开始起雾，月儿下落的速度又奇快，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班老头急忙操纵朱雀飞速下落，师兄伸出手拽月儿上来，可西施毒的药效还在，他拿着渊虹都很困难，遑论一个小女孩。他咬着牙忍受着身体里的剧痛，拼了命的用力拽她。
月儿看清救他的是盖聂，当即皱了眉头道：“你救我，是为了让我欠你的情，我就不恨你了吗？”说着就要放手。
端木蓉心急如焚，又不知如何对她解释，苦口婆心的劝道：“公主，上来吧，求你了。”
班老头稳住朱雀，回头说：“月儿，有话上来再说吧。”
师兄一直紧紧拽着月儿，豆大的汗珠接二连三从他额头滑落，他十分困难地对月儿说：“燕丹殿下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你。。”“不许提我父亲的名字！”月儿怒火中烧，“你放开我！我不要你救。”她忽然不说话了，一双眼紧紧盯着师兄放在袖中的、燕太子妃留给她宝贝女儿的项链。师兄全身的力气几乎消耗殆尽，再也无法抓住月儿。不由自主的松开手，月儿的手从他的手中滑落，复又向悬崖深处跌去。
天明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下去，大叫着月儿的名字，努力抓住她的肩膀，两人一齐向深渊深处坠去。众人皆惊，明知盖聂身上有西施毒，却不知如何是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愣在原地。黑皮抢过还在发愣的班老头手里的操纵杆，朱雀在他的操纵下急速向他们坠下去方向下落。师兄看准时机一把抓住天明的腰带，端木蓉见状，只怕盖聂抓不住，也来帮忙。黑皮此时已将操纵杆还予班老头，他握紧操纵杆，朱雀机身一甩，将两人都甩了上来。
月儿被端木蓉搀起来，顾不得疼痛大声质问盖聂：“我亲眼看到你杀死了他！”话音刚落，她忽然将眼睛里的愤怒收敛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因惊讶而扩张的瞳孔。又痛苦的捂着头，大声叫道：“这不可能！我不明白！”端木在一旁看得明白：“公主，卫庄才是杀害你父亲的真正元凶。赤练的火魅术，会在你脑中制造出来幻象，让你产生错误的记忆。”说罢点了她背后几个穴道，“赤练的火魅术功力深厚，月儿中了之后潜伏的时间又很长，所以身体和精神都受了很多折磨，非常虚弱。让她睡一会儿吧。”
朱雀在云雾中穿行，偶尔可以看到几座穿透云雾的石山。我想这个地方的云虽然广阔，但还是不及天南海岭那般纯净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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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蓉拿来西施毒的解药，分别给师兄、我和黑皮服下。过了半刻钟，身上渐渐有些力气了，只是脑袋有点晕，胸口也闷闷的不舒服，大概是太久没有坐飞机有点晕了。刚想闭上眼睛眯一会儿，黑皮扑通一下坐在我身边。
“不看了？”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闭着眼很累的样子：“头晕，不看了。”
“头晕？”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不烫啊，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把脑袋往怀里一埋，有气无力的说：“吃完解药之后十分钟左右。”
端木蓉听到我们这边的动静，回头问：“怎么了？”
我连忙笑道：“他头晕，大约是没坐惯机关鸟，不用担心。”
端木蓉又看看他，迟疑的点点头：“歇一会儿吧，马上就要到了。”
我应道：“好。”回头又摸了摸黑皮的额头，丝毫不热，但看他难受的样子不像是装的。我也有点晕，和他一样也是吃解药之后开始的，而师兄看起来却没有任何不良反应。看来西施毒和我们所吃的药药性相似解药不同，恐怕除了岔子。自从师父死后，鬼谷任何我自己培植的药材即将成熟时都是我来尝，所以我的抗药性比黑皮高处一大截。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黑皮这么难受，而我只感到有点不适。
班老头几个正讨论着机关兽失去控制的原因，忽然一只黑鸟疾飞过来狠狠抓了班老头一把，我清楚的看到班老头胸前留下三道血痕。他气得大叫：“混蛋！瞎眼的疯鸟！乱飞乱撞，见到鬼啦！真可恶！”还没骂几句，他的声音渐小，扑通一声倒下。
端木蓉疾步向前看了看班老头的情况：“你中毒了。”说着啪啪几下向班老头背上插了几根银针，“我现在已经用银针控制住了毒素的扩散，鹰爪上有剧毒，大家小心！”
远远看到白凤御风而来，一大群黑鹰伴随他左右。那群黑鹰和击伤班老头的那只十分相似，想来利爪上也有毒。众人大骇，师兄问班老头：“你还能驾驶吗？”班老头答道：“必须有人代我驾驶，我在旁边指挥，”他看看黑皮，问道，“黑小子，你行吗？”
然而黑皮难受得头都抬不起来，如何驾驶朱雀？我替他对班老头说：“他吃了解药之后有些难受，恐怕不能驾驶。”端木蓉皱眉看看黑皮，接着对班老头说：“月儿学过一段时间，可以试试让她来。”班老头躺在地上呻吟：“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月儿你来驾驶朱雀，天明！”
“老头，你叫我干嘛？”“过来把我扶起来！所有人都要小心，不要被鹰爪抓到！”
黑鹰密密麻麻的向我们扑过来，把整个朱雀遮得严严实实。这些黑鹰的攻击速度奇快，一个不留神就被他抓出几道伤痕。但对于专攻群体攻击高控制的斩尘剑法来说简直不堪一击。然而我中了毒无法发招，又护着黑皮，只能以手中纯钧击落我们四周六尺内的黑鹰，若说保护天明和月儿，那简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抵挡了一阵，朱雀忽然加速，机身晃得厉害，只能听见震耳欲聋的风声。我努力站稳，回头冲黑皮叫道：“找个地方抓稳，别掉下去。”也不知道他听清了没有。朱雀以奇快的速度冲出了黑鹰的包围圈。几起几落总算甩掉了白凤，大家暗自松了口气。黑鹰的毒性也消失了，班老头按下一个开关，朱雀径直向崖壁上的一块大石头冲去。巨石上移，露出了黑暗幽深的洞口，朱雀冲进去之后立刻又合上。
一进入山洞，我们的视野马上就暗了下来。朱雀驾驶的速度也慢了许多。班老头说道：“月儿，这里我来驾驶吧。蓉姑娘已经帮我封住了毒性，放心吧。有蓉姑娘在，再可怕的毒药也毒不死我！”
巨石在我们身后合上，我的眼前从能看清一点东西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
“师姐。”我听见黑皮微弱的声音，连忙蹲下来答道：“我在这。怎么了？”他仿佛有了点力气：“我们到哪儿了？好黑。”我沉吟答道：“应该快到目的地了吧。你好点了吗？”黑皮应了声：“好多了。”我笑道：“好点了就好。马上到了，再坚持会儿。”
说着，一道强光亮在我们头顶，“口令！”
班老头抬头答道：“兼天下，爱众生。”上面的那个人应道：“赴汤火，蹈利刃。”又问，“下面是什么人？”“老冯，是我、蓉姑娘月儿，还有五位是首领的客人。”老冯说：“明白。强弩闸道，放行！”
我忽然反应过来，转头在朱雀上寻找姚贾。她站在一个不是很明显的地方，她身量矮，离众人又远，一路也一句话没说，几乎让我忘了她的存在。不过她距离任何一个人都不近，在被黑鹰包围时是如何防御的？莫非她有足够的能力把自己保卫的毫发无伤？可是据我所知，她在鬼谷并未习得一招半式，向师父学习的不过是辩和游说之术。在此之前我心里就有个疑影，她是如何博得李斯的信任，又如何来到项氏庄园的呢？她年纪比我小很多，为何这几年未见衰老，容貌一如从前？结合今天的事情看来，她身上多少都有些武功，指不定还在我之上。看来姚贾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以后得注意盯着点。
忽然眼前一亮，原来已经进了机关城外城。我们下了朱雀，迎面就碰上盗跖。他们几个说笑，黑皮悄悄对我说：“师姐，这家伙长得像不像小强？”说完还笑了几声。我也笑了，拧他一把：“肤浅！看人能只看外表吗？小心盗王之王半夜把你的弩都偷了去。”黑皮努力憋笑：“我也不想那么肤浅，可是他长得也太过分了吧。我想拍他哈哈哈。”我撇撇嘴：“有这么好笑吗？话说回来，你没事了？”“嗯，在班老头中毒之前就渐渐不那么疼了，但还是晕。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不管怎么说好了就行。悠着点别嘻嘻哈哈的，省的让他们怀疑我和流沙串通起来，让你装病无法驾驶机关鸟。”
黑皮正欲接着说，只听盗跖问道：“这位看着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笑道：“大约在秦国通缉告示上见过我吧。”盗跖嘿嘿笑两声：“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他摸着下巴想了会儿，耸耸肩表示还是想不出来。我拱拱手：“在下韩国礼魂，师出鬼谷。剑法不精，盗跖兄不认得也是自然。”又侧身向他介绍姚贾和黑皮，“这是我的小师妹姚贾，这是我的表弟梅花弄。”
盗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么说，这位姚贾姑娘也是鬼谷弟子？”
姚贾咯咯一笑：“我有幸在鬼谷子门下学习辩合之术，只是一名普通弟子。”
盗跖又点点头，看着黑皮还想再问，却被班老头打断：“赶紧进城吧，进去再聊也不晚，别叫老徐等着了。”
登上小船，上面有机关吊着整艘船上升，可带我们从墨规池来到机关城内城。其实把它称为电梯更形象些，只是不用电改用机关。脚下便是墨规池，瀑布激荡起来的白色水花使得整面池水都摇摇荡荡。黑皮趴在船边往下看：“这水好清，翻起的浪花儿都是白的，就像师姐你从潜龙堂易宝宴上换回来的翡翠镯子一样。”黑皮口中的翡翠镯子是很久以前我跟着韩非去易宝宴玩儿的时候看到的一对蓝花冰种翡翠镯，当时韩非只带着一盏流光玉露杯，他说没什么好玩儿的，这镯子你戴着会好看，就给你换下来吧。于是便拿他那盏流光玉露杯换了一对镯子给我。在韩非府的时候干活戴镯子不方便，就一直收着。进鬼谷后师父给了一只墨玉镯子，因为象征着本门身份不得不戴，我便把翡翠镯放在韩非府，再也没戴过。韩非去世后我去整理遗物，在他书桌的小抽屉里发现一个干干净净的木盒子，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对蓝花冰种翡翠镯。
这镯子清亮似冰，光泽柔和，远非其他首饰可比。我想起鬼谷的梦浊湖，无风而有浪，浪花雪白，池水澄澈全无杂质，洪涝时水位不升，干旱时水位不降，且终年冰冷刺骨。其玄妙奇美又在翡翠镯之上。我看看墨规池笑道：“我想起鬼谷的梦浊湖水，纯净得近乎虚无。”姚贾走到我身边笑着说：“梦浊异水世间罕有，师姐久居鬼谷，看惯了鬼谷的奇山奇水，这些东西也就不足入眼了。”这小船一共才有多大，姚贾说的话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我的话本来没有任何针对性，然而姚贾说得好像我故意将墨规池和梦浊湖相比以踩墨家一头似的。我心想这姚贾和师父学了很长时间的辩合游说之术，她又聪明，果然有一手。便笑答道：“周之阳城，有一处地面，名曰鬼谷。以其山深树密，幽不可测，似非人之所居。故云鬼谷。内中有一隐者，但自号曰鬼谷子，晋平公时人，在云梦山与宋人墨翟，一同采药修道。那墨翟不喜娶妻子成家立业，发誓立愿云游天下专一济人。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利物拔其苦厄，救其危难。鬼谷子则隐居深山，其才无所不窥，诸门无所不入，六道无所不破，众学无所不通。鬼谷风致奇特，外人看来实是穷山恶水，梦浊湖冰冷不容人接近，不如墨规池温和柔美，兼并众生。”
姚贾开口欲再发难，船却已经升到了顶，桄榔一声停下。班老头转头提醒我们：“前面还有一小段路，其上有几道机关，大家走的时候要小心。”我与黑皮、姚贾、天明等初到机关城之人听了班老头的话，皆以为前面有什么厉害机关，均屏住呼吸等着见识见识。就连姚贾也未再次发难。谁料路上只有一处机关，覆在道路之上约八九十米。上面无非就是些太阳、月亮的方砖。
班老头走在最前面，此时也在机关前停下脚步，严肃的对我们说：“你们第一次到这里，我把这条通道的走法告诉你们。你们要听仔细，否则有性命之忧。”
天明半信半疑：“性命之忧？这机关通道还会吃人呐？”
班老头颇为不屑：“哼，吃人？老虎把你吃了还会吐出骨头，这里你若走错一步，恐怕连灰都找不着。你们注意脚下的地面，由两种花纹不同的方格组成。相邻着的两块方格，一块踩上去安全，一块踩上去便会触发机关。”说着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木棒，随手向身后的地面上一扔。只见木棒一碰到方砖，方砖便碎裂，从中伸出一只铁爪来紧紧将木棒抓住。几支点着了的弩箭从方砖上方射下来，不过眨眼间木棒便被点燃。设若踏上方砖的是人，恐怕此时已被烧为灰烬了。
班老头接着说道：“只可踩太阳图案的方格，绝对不可以踩月亮图案的方格。大家明白了吧？明白就走罢。”
我一边仔细观察着脚下的方砖，一边想这机关虽然凶险，顷刻间便可置人于死地，但对于轻身功夫极强的人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让我脚不触地跃过这里是有些困难，但若是白凤墨鸦，这点小东西对他们来说实在不能算作问题。盗跖是跑得快反应快，白凤则以独门的轻功本事见长。余光看到旁边的黑皮一脸失望，并不十分小心，便悄声提醒他：“小心些，你若是在这儿出了岔子我也救不了你。”他答道：“我错不了。”又低头嘀咕，“本来以为会有多厉害的机关，没想到这样就可以过去，失望失望。”我感到有些好笑，转头问他：“墨家机关与公输家的机关为天下至尊，此番前来墨家，你有没有看到什么让你觉得好玩有趣的机关？”黑皮想了想：“机关鸟，没了。”我笑答：“且等着，过几天有好玩的给你玩。”我这么说是因为忽然想起仙薤对我说他想找的东西分散于各大门派手中，墨家为天下显学，肯定少不了他的了。墨家知道这是件宝贝，定然设下重重机关防护，到那时黑皮恐怕要高兴不过来呢。
众人陆陆续续到了机关那头，中间天明闹了点小风波出来，还好化险为夷，这机关过的也算有惊无险。向前过了道栈桥，远远看到一个老头背手而立，两边墨家弟子站得整齐，俨然是来迎接我们的。
果不其然，班老头笑呵呵的走上前去：“徐老弟，你大忙人一个，也来迎接我们啦？”众人住了脚，打量这位班老头嘴里的“徐老弟”是什么人。只见他目光炯烁身板挺直，虽然年纪不小但依旧硬朗。不过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我们后面，也不知道什么能使他看得这般起劲，好奇之下向后看去。原来他看的是师兄手中的渊虹。我哑然失笑，原来这徐夫子抽空前来并不是迎接我们这群人，而是迎接这把渊虹来了。
此时我忽然感到周身气流被内力所冲撞，再看时，渊虹已飞到了徐夫子的手里。我心头一凛：这等深厚内力，可不是普通人能够轻易掌控的。我说这个徐夫子一大把年纪了如何站得十分扎实，看来来头也不小。
他一手持剑，一手两指从“渊虹”二字开始轻轻抚摸，慢慢抚到剑身中央，二指一发力，那剑尖都被震得微微颤抖。他良久不语，此时终于开口说道：“这渊虹.是我母亲人生的最后一件作品。这把剑由你来佩戴，也算是找到了一个好主人。”说完，他将渊虹插回剑鞘内，说道：“城里还有一把剑名叫水寒，此剑与你的渊虹剑性相克，从选材到锻造工艺都截然不同。这两把剑注定是水火不容的。水寒在剑谱上排名第七，虽然比渊虹要低五位，但是剑谱上排名前十的名剑都有独到之处，排名高低并不代表强弱之分。你最好小心些。”
师兄问道：“佩戴水寒的人是？”
“小高。”徐夫子答道。他又向我腰间的纯钧看了两眼，便转身带我们离开，“我们入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