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
吃完饭之后,天已经黑了,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更没有太阳,漆黑一片。雪花独自在茫茫天地中飘飞,不知何时就会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吞没。风穿过树林,不带走一片枯叶,却惹得枝干一阵刷拉刷拉地响。我托着腮坐在窗前思考人生。想想自己好几天都没出去了,怄气是怄气,但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弄惨了是不是?我兴致盎然,把头发简简单单挽一个偏右大髻,在左边又留下来一缕头发。穿上一件白底兰花刺绣斗篷,雪青色绣青兰无袖上襦,白色交领中衣,白底绣兰花百褶裙。外面是夜晚的雪地,如此衣装给人一种扎眼却又自然、清冷却又淡雅之感。这套衣服是我来韩非府一段时间后韩非特意命人去给我做的,一切都凭借我的口述。其实我要这样一套衣服主要是受了87版红楼梦中林黛玉一件衣服的感染。素得传神,淡得恍若天人,简直就像把一幅画穿在身上。返璞归真的自然,自然要去好好珍惜。
我点起一个灯笼,待里面发出柔和的黄色的光,便拿起灯笼,推开门。我知道今日此时不会太冷,此时已是一月下旬,鬼谷的假期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再有一个月就要迎来久违的春日暖阳。况且雪不冷化雪冷,下雪是由气体水蒸气升华为固体雪,是物理上的升华过程,升华是放出热量的过程,所以周围的人不会感觉冷;而化雪是固体冰块凝华为水蒸气,是物理上的凝华过程,凝华是吸收周围热量的过程,所以周围的人会感觉冷。简单地说,化雪的时候需要吸收周围的热量,雪才能化成水,所以人们会感到冷。
一点微弱的灯火,一袭白色衣裳,我很清楚我此行的目的,不是散步,也不是去找韩非,我找他干嘛?认错吗?而是去找橘颂的麻烦,我最不能忍受的是我摔倒了,原来跪在我面前的人站起来,踩在我头上。以为我好欺负?以为我搞不定你吗?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现在来嘚瑟,我叫你知道我这锅是铁打的。
我敢保证这次韩非一定会看到我,不过会离着很远很远。说不定就能让他的火下去一点儿,哪怕一点儿也好。
我在雪地中独行,离韩非的卧室越来越近。那是这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唯一一点有力的光芒。橘颂在里面,透过窗户纸我可以看到她的剪影。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迅不急的迈着步子,正眼看都没看那屋子一眼。
正眼没看,但这不表示我没看到橘颂和韩非的侧影,不表示我没看到屋顶上守卫的清影,不表示我没看到清影看到我了。我微微偏一偏头,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告诉他不要做声。清影点点头。他本就不喜欢这个橘颂,柔柔弱弱的好像被推一下就会死。据我所知又一次清影进屋时门开得太大,橘颂那时正好站在门边,只是被扫了一下(况且清影也没用多大力气,开个门而已),就大呼小叫弄得好像心肝脾胃都要吐出来了血都要流干了要死了一样,还矫情的往后一倒。你说她倒就倒吧,还倒退了几步故意倒到韩非怀里去。韩非不但没有说她,还把清影说了一顿,并命令他到外面去站岗,以后没有命令不准进来。要知道大冷的天儿清影也没有家室,谁给他做棉衣棉鞋?他又是个死心眼儿的,死活不肯进别的屋子歇着。要不是我送了几套过去,恐怕清影真的是熬不过这个冬天。清影倒是不怨韩非,毕竟他的命是韩非捡回来的,只是恨极了橘颂。从清影嘴里知道这件事之后,我真后悔为什么清影当初要开门,那家伙为什么又作死的站在那里。后来想想不对,清影为什么没一下子把她拍死在那儿?只是尸体难处理些,喂玄虎玄虎都不吃的脏东西。
在这两周多的时间里,橘颂经常出现在我窗前不远的地方,而且永远都和韩非成双成对在一起。或是并肩走着,或是指指点点。我倒不管他们干什么,只是一次我心情不错,倚在窗边看外面的良辰美景,那家伙又走过来和韩非指指点点,而且这次居然指着点着就到我这儿来了,我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光,甩手而去。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橘颂咯咯的清脆笑声。韩非则在旁边跟她笑着说些什么。我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愤怒与屈辱,我觉得我就想一只动物园里的猴子,被无知小儿指点着嬉笑着戏耍。那个场面我会记她一辈子,那种感觉,如鲠在喉,如针入骨。
我迟早要给你点儿颜色看看!
时机未到,而我提前行动,先给她提个醒儿,要不然轻易得手岂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一步一步走进韩非的卧室,也同样一步一步离开韩非的卧室。从黑暗到光明,我没有丝毫的停留,直接转身步入黑暗。
我看到橘颂的头上有一支簪子非常明显,我知道上面是一颗很大的夜明珠,这是韩非特意给她的,据说价值连城。有这个东西倒好,因为我已经吩咐过清影在前面的雪地里埋了一支箭和一张弓。
我走过韩非的卧室400米左右,之所以选这个距离是因为韩非从门口看到我的人影儿不会太清晰,亦真亦幻才有即将消失的危机感,有即将消失的危机感才知道去珍惜。人不都是这个样子?或许死能让人明白些什么,那为什么不在活着的时候反思?
我面对着屋子坐在雪地里,把灯笼放到身侧不远处,偷偷把雪中的弓箭翻出来。韩非和橘颂还没有注意到我,该说什么说什么,该笑什么笑什么。我不禁偷偷怀疑起韩非今日有没有上朝。
我约莫她将要开口,也做好了准备,箭已上弦。
清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背后,悄悄问我:“确定要这样吗?”
我果断的回答:“箭已上弦,不得不发。”
橘颂缓缓开口:“摽——”
我想她一定是想唱那首“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亏她还敢想,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一副什么样子。
正好,我借着她第一个字的谐音,抢在她前头唱了起来:“薄汗轻衣点缀这泼墨画山水,慵整纤纤手叫洛阳纸贵。可怜落花叩玉枕拂袖人那还昏睡,清风微寒惹一厢粉黛又愁眉。对镜梳妆探听人声鼎沸。多情自是多沾惹。梦断不成归,几分憔悴。”这话倒是像在嘲笑她了。
“锦瑟无端声悔,赢得满行泪。直道君心不美,日夜东流水。思悠悠,恨悠悠,何时方始休?半江信半江愁。觥筹恍惚交杯劝留几小辈,棋逢红颜一醉,千军万马退。剪不断,理还乱,哽咽锁清喉,饮曲肝肠碎。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夜夜好梦留人睡,楼高休独倚,酒入谁人愁肠,化作相思泪······”我把“小辈”刻意加重了几分,等于告诉她你不过是个小辈算什么东西,敢在你姑奶奶我眼前张狂!
这也许是我从出生到现在唱的最完美的一首歌了。
我敢保证韩非和橘颂,甚至全府的人听的都很清楚,而且都听出是我。我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姑奶奶我今天告诉你们,姑奶奶我还活得很好!
一曲终了,我迅速拿起弓箭,往前跑了几步,趁橘颂还愣在那里,瞄准她头上的夜明珠,狠狠一箭发出去。哼,你姑奶奶我没用剑就是好的了。
我在箭上绑了一片竹简,绑的及其结实。上面我用匕首刻了:今与汝留些颜面,复见此事,飞来者吾之剑也!
一箭射碎夜明珠,橘颂吓得动都不敢动,韩非则丢了魂儿似的快步撞开门,也不问橘颂的生死,离得远远看到我——的背影——我已经转过去了——白衣白裙的背影。我看不到他的表情,表面上淡定的背对着他走,心里却在猜想他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我发觉现在过于安静过于平淡,方才那一首,橘颂可能还觉不出来我唱的怎么样,因为橘颂最擅长的是戏腔。好,你唱戏腔,我就不信唱不过你。
“寒江雪,可怜白屋佳人春花换银蝶,这一切,只因为你的离别。世中仙,千般留恋是风月。惘人间,千般婉转皆戏言。忆少年,忆不过逝水经年。倾城颜,莫怪笑人太痴癫。纤影翩,戏子多情怨。解语解花,再经年。粉黛掩,眉眼犹少年。谈此间世事如烟、尘缘浅,舞休歌罢,一世风流为谁演。回眸看,相逢一笑就此别。桃花面,眸光冽,笑靥轻吟,人情生灭。妆未卸,独坐看闲庭花谢。”
我一边走一边唱,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完全消失,就像雪停,那些纷飞的雪花终于被黑暗吞噬,消失的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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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
韩非拾起破碎的夜明珠,笑着说:“原来你也会这样。”他把竹简给橘颂看了,看着她吓得惨白的脸,挥挥手,“回去歇着吧。”
————
“礼魂姑娘,这次的计划很成功,橘颂吓破了胆,公子只是挥挥手叫她回去,这五天来她门都不敢出一步。”清影笑意明明的写在脸上。“而且府里的人对姑娘的好感远远多于橘颂······”
“笑得那么开心干什么,”我冷冷的说,和今天外面的气温一样。着一身蜜合色暗印花交领长袄,白底绣花马面裙,和他的笑容形成极大的反差,“她还没死。”
“那······姑娘打算什么时候让她死?”
“现在时机未到,杀她还要好一会儿。不过迟早都要死,她张狂不了几天了。”我顿了顿,“清影,你先走吧,要不然被别人发现你到我这里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出去。”
“嗯,清影告辞!”
就在他即将从窗户跳出去的一刹那,一个闷闷的听起来有些蠢自然而然想到是个胖子的声音从韩非的卧室那边响起:“有刺客————”
我和清影对视一眼,同时抓起剑就跳窗户往外面跑(这样相对来说近一点),到了卧室里,却发现只有韩非一人,刚刚那个大喊有刺客的人已经不见了。韩非胸前中了一剑,面色青黑,倒在地上。“这是······中毒了?”我努力遏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太大,以免惊动其他人引起骚乱。
“清影,你现在出府把暮铃找过来,千万不要被别人发觉。我先给韩非简单处理一下伤口。这里交给我。”我一边把韩非扶到床上躺平,一边急急忙忙的吩咐清影。
“是。”清影也急得不得了,一下子冲了出去。
我原以为韩非的胸前只是被刺了一剑,解开衣服才发现从伤口里流出的血都是黑色的。我用颤抖的双手简单包扎好伤口,然后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坐在床边,脑袋里一片混乱:这是怎么回事?我该怎么办?中的是什么毒?蛇毒吗?还是别的什么?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就是:韩非会不会死?
我脑袋嗡的一下,就觉得要倒下去。可是我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阻止了自己的这个动作,因为我知道,我如果倒下去会压到韩非,会不会让他伤势加重也未可知。不过现在可以确定一点:毒不是从伤口处进入的,如果是那样,不应该从伤口处流黑血才对。那么可以下毒的地方也就是嘴了。他嘴唇颜色黑紫,看样子就是从嘴而入。但是······刺客明明已经下毒,为什么还要刺韩非一刀?那样毒素从嘴部的静脉往心脏流,而伤口在心脏上面,也就是说一部分毒素随着伤口流出来的血流出体外,会导致死亡的速度变慢,致死几率下降。一般没有什么刺客会做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真是废物,也就比死人多口气,想必他的主子鼻子都要被气歪了,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天底下都是这样的刺客,想来人们的安全系数要高很多。
虽说韩非刚直不阿,还是韩王的最受器重的亲儿子,在朝中树敌着实不少,想杀他的人也着实不少,甚至有人想连带着把我也给杀了,但是韩非手下的实力摆在那里,一般没有些真本事的人不会派刺客来刺杀韩非,基本都是照镜子看看自己,再看看韩非,果断放弃。就算是自认自己是实力和韩非一等一权贵,也不能派没什么经验的刺客来。这么一来这件事又多了些疑点。难不成······这刺客······
门口忽起嘈杂之声,把我的思路生生打断:“公子怎么样儿了?刚刚听见有人喊刺客!”还有人大声附和:“对啊对啊,公子怎么样了安不安全啊?”各种声音都有,主要就是问问韩非怎么样。我听了一会儿,估计我再不出去他们就要破门而入了,也不能让他们看到韩非这个样子。而且我估计刺客现在正混在人群里面,为的就是确定自己是否完成任务。
“都闭嘴!”我啪的一下打开门,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公子没事,你们这样大呼小叫,也不是不知道公子的脾气,不怕搅了公子的清净?!”用韩非的重刑而治府的方法来吓唬这帮家伙,暂时把他们稳下来。况且前几天晚上的事情在府中已是人尽皆知,他们对我想来是敬而远之,我还是有几分威吓力的。
人群格外的安静,但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我也知道他们不过是想看看韩非现在怎么样,其中大概有百分之二十是真心关心韩非,百分之七十九是真心来凑热闹,毕竟这月的月钱还没发,百分之一是刺客。现在就需要我来稳定下来那百分之九十九的良民,捉住那百分之一的刺客。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让公子出来我们看看才行!”果然是一呼百应,其他人都跟着喊“让公子出来一下”“公子不出来我们就不走了”之类的话,我也不知怎么办好,一力解释,但是也脱不了什么“公子没事”“你们放心”“真的没事啊”“月钱有你们的不用担心”“回去做自己的事儿吧别让公子担心”之类的话,但这些家伙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劲儿的跟我大喊大叫,逼得我几乎想拔剑大吼一声“谁敢!”但这样毕竟太小题大做了,而且还有点儿夸张,更容易让人起疑,况且他们也有可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这时候,一个人的出现让一切都安静下来,让一切也都变得迷雾重重。
“本公子没事,你们不去干活儿在外面吵什么?!”
我惊愕的回头,后面正是韩非身高八尺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仁者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