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发生的太突然。
纵使我之前已经做了不少的心理准备,这回的确是觉得时间很紧迫很危险。现在只能让白凤带着弄玉快点儿走,如果他留下反而我和墨鸦会伸展不开手脚,最后三个人都会死在这里。白凤带着弄玉离开,还能保住白凤的命,还有机会让我和墨鸦逃出去。弄玉刺杀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但聚散流沙和逆流沙一起制定的计划只是失败了一半。我想如果我司在这里,韩非恨不得整个计划都失败。而且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现在死怎么甘心。
上文提到的变故,其实是两个。
一个就是这件事情发生的这么快甚至没有料到,另一个就是没看过空山鸟语第三集的我没料到白凤即将飞出去的一瞬间有两边各有一道铁栏杆降了下来,我看到姬无夜的嘴角忽的上扬。随后铁板封住了天花板和窗户,整个屋子一下暗了下来。墨鸦似乎有些意外,退到被铁栏杆分割的屋子中间,微微抬了抬头。白凤偏头看看四周,转过半个身,退到墨鸦身边,与墨鸦背靠背,两人对视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雀阁里还有这种东西,说明姬无夜也没什么安全感,所以才弄这种东西增加自己的安全感,从而降低别人的安全感······从外面传来人走路——哦不,是穿着护甲的人走路的声音,又进来了一些侍卫,快速且整齐的站在姬无夜两侧。
“可笑!在我手中,你们插翅难飞!”姬无夜无不得意的说,“这样的笼子,才是最适合你们的!”
房梁上仿佛有某些机关,表面的木头翻了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支散发着冷冽寒光的箭。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犹如大半夜天空中闪耀的星星。
现在我们的情况空前的糟糕。断了后路,白凤也不能离开,而且姬无夜一定认为从封闭的空间里射箭杀人简单的犹如瓮中捉鳖。
可惜他不知道在他面前的两个人都是谁——鬼谷传人,和武力值高于鬼谷传人的墨鸦。
或许鬼谷传人并不可怕,问题是他面前这个鬼谷传人虽然不是什么沉默是金意念杀人的变态人物,但绝对是能杀敢杀,敢爱敢恨的人物——就凭这一点不知道给韩非捅了多少篓子。捅篓子就罢了,这家伙一犯再犯再犯又犯,纯属撞了南墙不回头到了黄河心不死见了棺材不落泪的不知天高地厚才多大点儿功夫就扬言:“天若有怨葬之何妨”的家伙。这次好不容易长点儿记性带上面罩把全身上下遮了个严严实实,估计韩非知道是要高兴死。
打起来不要命的家伙绝对比要你命的家伙要可怕得多。
“封住你们的,是一百九十三块寒精铁板;对准你们的,是三百七十一支玄铁强弩,所以你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路。”他一握拳头,目光忽然发狠,“上路吧!”
那些弩箭忽然动了起来,我心说姬无夜在这些东西上还真舍得花钱,不过这东西······难不成是声控的?!
我拔出剑挡在白凤面前抬手挡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当不了多少箭也撑不了多少时间,但我根本没想什么有没有时间自己会不会被箭扎成刺猬。眼看着三百七十一支箭向我们四个射来,墨鸦忽然抬头,把我拉到一边,缓缓抬起左手放到腮边,在空中划出一种有些熟悉的手势,随即一群乌鸦飞来,一片墨羽落下。事实上我觉得我早就应该想到墨鸦有这一招,不过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突然,甚至我没有丝毫时间去想我下一步应该去干什么。我是这样,白凤也是这样。而墨鸦却很冷静,他一直冷静的思考一切,包括算出怎样能让自己用最少的成本挣出最多的利润。
姬无夜根本没有想到墨鸦还留着这一手,其实墨鸦瞒着他的有很多,要是姬无夜什么都知道,那墨鸦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我看着四周的乌鸦,它们在我们周围盘旋,挡下了一支又一支的箭。就好像一抹墨色的烟雾漂浮在空中,形成一层密不透风的防护网。我则提着剑,专注的盯着有没有哪支箭钻了空子飞进来。弄玉的面色惨白,毒早已发作,不出两刻钟便会毙命。
不知何时,一支长箭射穿空气,射穿黑云,射穿墨羽,射穿乌鸦,射穿了墨鸦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我和白凤呆立当场。
回头看时,墨鸦死死握住那支沾满了鲜血的箭,箭尖距白凤的鼻尖不出三寸。如果墨鸦再慢那么一点,我们四个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一箭穿透了墨鸦的身体。
一箭穿透了墨鸦的胸膛。
他的胸膛忽然开始大幅度的起伏,身体剧烈的颤动,目光深沉如海。我似乎感觉到了他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宛如万齿噬心的残酷。血滴到地上,殷红的一片,十分扎眼十分鲜艳十分妖娆。墨鸦不会流泪,所以他用流血代替流泪。
他支起身子,白凤忙凑上前去,他笑了,竖起两个指头晃了晃。回头看看我,目光意味深长。
乌鸦被箭射穿,尸体横在地上,留了一地的羽毛。
“墨鸦······”看他弯着身捂着胸口,那种极度的痛苦让他不住的颤动,我的声音在颤抖。心说你们一定要站成一条正好对着姬无夜的直线吗?那样很容易射的你们知道吗?
他没有回答,拄着箭站起来,在站起来的一瞬间便把箭扔掉,我看到弩机中的箭再一次被填满。
“我的命不值钱,不过运气还一直不错。”墨鸦边说边用余光扫了扫周围。
姬无夜在外面哈哈大笑:“看来你的运气还是少了那么一点点。”
“你错了,将军。”墨鸦忽然笑了,我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我联想到万晨死前撕心裂肺的狂笑,不过墨鸦不是,他很平静,如果他像万晨那样歇斯底里的笑,那就只能理解为神经病了,“传说乌鸦是一种能预测死亡的鸟,也许我早就闻到了今天的死亡气息,”地上被箭射中的乌鸦羽毛一抖,白凤眉头一紧,我握住剑柄。“所以当年建工督造这座房子的时候,做了点手脚。”他抬头看着后方,笑容恬淡虚无,“就是大殿屋顶最角落里的那块钢板,当时我刚被提拔为护卫统领,很得将军的信任。所以才能得到这份美差。将军,你说,我的运气到底如何?”乌黑的眸子在一瞬间透出狠意,在一瞬间泯灭,归回那一道虚无恬淡。
“原来你早有异心!”
“将军你又错了。所谓伴君如伴虎,而将军比猛虎还更胜一筹,我给自己预留一条生路,只是防人之心而已。”防人之心,人心多变不可不防。我忽然理解了墨鸦为什么那天要打我两鞭而且下手那么狠,不过是因为姬无夜临时提审,我在监狱里呆了三天身上一点儿伤痕都没有,显然说不过去。所以给了我两鞭。如果他真的下死手,那么就应该把我用凉水泼醒,或者直接打醒。但他没有。
姬无夜又仰天狂笑起来:“好!有点小聪明!可惜,这点小聪明还不足以救你们的命!”他一边说一边将箭上弦。“就算有这样的生路,你也没命去走!”
墨鸦咳了两声,抹去嘴角的血,脸色在血的衬托下更显得惨白,五官更显得深刻:“将军的一箭,确有石破天惊之力。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
“那就看是我的箭快,还是你的脚快!”姬无夜奸笑着扬了扬眉。
墨鸦飞身冲向那块铁板,在他跃起的一瞬间我才醒悟:“根本没有什么生路!只是用姬无夜的力量来创造一条——白凤的生路。”
姬无夜还没反应过来,箭已经射了出去,被半空中的墨鸦闪身躲过。箭擦过他的胸膛,血如泪,泪如血。血与泪原是没有区别的,随着母系氏族变成父系氏族,这些规矩似乎是自然而然的演变成了男人流血,女人流泪,现在看来这似乎是天理。但无论是什么,都是自己选择的。就比如我。
露出了一方小小的、窄窄的天空。
墨鸦从半空掉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一身血渍与尘埃。墨羽在空中飘了几圈,缓缓落地。
我颤颤的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白凤微微摇着头,眼中噙了薄薄一层泪水。弄玉的美眸中也泛起了泪花。
墨鸦用力抬起手,指着上方的那一角天空,白凤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墨鸦的气息平缓而无力,如深谷落雪,微不可察:“白凤你看,天空,天空已经在你的头顶,用你最大的力量去飞翔吧。”
那一方天空温柔的照亮了屋内的黑暗,阳光划过这一切的一切,仿佛要把人从里到外洗个干净,却发现做不到,只好缩在一个干净的地方,锁在白凤的眸子里,然后一点点化开。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预留的生路!”姬无夜把弓狠狠摔到地上,两只手紧紧抓住铁栏杆,好像被关起来的是他似的。
墨鸦面无表情:“这样的笼子很适合你,将军。”
姬无夜的眼睛瞪得几乎爆出眼眶:“我要活剐了你们!!!”
箭再一次上弦。
“快走!”又是一句语气十分强烈的祈使句,由不得人有任何质疑。白凤虽然不识时务,不过幸好他也知道现在形势不同于平常,站起来向那一片天空飞去。他闪身躲避空中的箭,因为我轻功还那么高超,所以自知无法做到从平地上跃起四五米并一直在空中滑翔,所以我退了几步靠着墙壁,这样只用挡从前面飞来的箭就好,会比较容易。打落两三支箭之后我才发现墨鸦现在的位置——平躺在屋子中间——可以完美的躲过所有的箭。我松了口气。
箭已经射完,白凤逃了出去,臂上的护甲碎裂。我目送他离开,心里盘算着自己应该怎么样才能离开。
姬无夜气急,撤下铁栏杆拿着云头刀向我冲来。墨鸦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姬无夜直接一刀劈过去,我觉得腿一软。
墨鸦在刀即将碰到他的一瞬间消失,化作墨色的羽毛把姬无夜的刀紧紧缚住。他忽然在姬无夜身侧出现,一身鲜血。在姬无夜回头看到他的时候又瞬移到姬无夜身后,狠狠一拳打出去,姬无夜被打出不小的距离。
这场战斗我无法用任何词语描绘,也无法用任何词语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那叫一个大快人心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墨鸦收手,冲我这边飞来,一掌打到我背后的墙上,几乎半个墙壁都裂掉了。我看到了天空,外面的房屋,几天来我一直住着的房子,甚至韩非府。我在这一瞬间想到一点——墨鸦会随着惯性掉下去。我知道墨鸦现在受了重伤,轻功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再施展,只能这么掉啊掉啊掉啊然后吧叽一声,接着就是一片血肉模糊。玄虎在下面,它看到我一定会过来把我稳稳地接住。那么为了避免发生墨鸦一个练轻功的摔死这样的大笑话,我决定利用一下······自由落体定律。
墨鸦果然落了下去,我在一瞬间也跳下去,他本来有些笑意的脸一下凝固。我拉住他,心里默念伽利略你做了一件大好事!!!
所谓自由落体定律,地球上空的物体在以地心为描述其运动的参照点时,它是围绕地球做匀速圆周运动,物体在与地心连线的方向上受到的合外力是一个指向地球中心的向心力,这个向心力由物体与地球之间的万有引力提供。两个不同重量的物体在同一个高度同时下落,会同时落到地上。
“你为什么要跳下来?”我听到和我并肩下落的墨鸦问。“姬无夜已经重伤,你本来可以或者逃出去的。你这样做······”
“你放心,”风太大,我眯着眼睛隐约看到玄虎向这边奔来,“我有把握。”
他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似是不信。我接着说:“即使万劫不复,我都不会自寻死路。毕竟活着就是希望活着才有力量!而且——除了死亡,所有的离开,都是背叛!”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玄虎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凌空一跃把我们两个接住。我当场感动的热泪盈眶:好小子,回去我一定亏本给你买好吃的!
我骑着玄虎,把墨鸦的头放到左臂上。他定定的看着我,闭上眼睛:“对不起。”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玄虎跑得飞快,我看到后面有追兵,“生活就是要把你折腾的死去活来,你要做的就是咬牙坚持下去。”
“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变,”他笑了,“如果一直这样倒也不错。”
“怕的就是一直这样。”好吧我把实话说出来了原谅我,“知世故而不世故,我还是觉得这样比较好吧。”
“你后悔吗?”他睁开眼睛问我,丝毫听不出是被射穿了胸膛的人发出的声音,“认识我?”
晕,这句话真心好熟悉啊。
“倾其所有和掏心掏肺,要么得到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要么得到一个值得铭记一生的教训。”我顺手套了一句经典语录,事实上当初读的时候也颇有感触。
他嘴角上扬,忽然面色一肃向我身后看去,我吓了一跳,也跟着看过去,却发现墨鸦从玄虎背上跳起来,护在我身后,身上不知何时已经中了六七支箭,眼睛看着前面,嘴角上扬。从玄虎上落下去,我伸手想去拉,却被他把手打走。我的手只捞到了一把空气。
玄虎在我的指挥下左转右转,很快甩掉了追兵,逃到了城外,我看到白凤坐在一棵大树下,面前是低着头安恬沉睡着的弄玉。
当时我和红莲紫女商议给这种毒药起名,拟了好多都没有满意的。一行泪滑过脸庞,随后是汹涌而来的哭泣。我喃喃念道:“十里落花。”
你走了,即使是春天我都要给你十里落花;你走了,即使是盛夏我都要给你飞雪繁华;你走了,即使是秋天我都要给你寒夜森森;你走了,即使是严冬我都要给你烟火人家。
墨鸦坠进了无底的黑洞,从此,我们两个,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永不相见,永不相闻,永不相触。只有我偏执的思念,仍然不自量力的试图穿越这生死茫茫。生死无度,你在何处?
谁家重帘未卷,欲残香线,又谁门掩落花深院?
谁家雪梅初绽,琼英碎翦,又谁别有风流堪羡?
谁家故人相许,水亭幽处,又谁不比寻常端午?
谁家江湾平处,苹花自舞,又谁湿橹不惊鸥鹭?
谁家明山南住,身在西路,又谁自笑不如飞鹜?
最后一支墨羽在空中飘飞,我伸手接住,仿佛捧着一个易碎的梦,一个易逝的人,一段易忘的过去。
失去一个挚友,那种痛苦是随时随地想起,却再也不能相见,一切计划和努力戛然而止,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