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嘱咐黑皮:“你,去把他们两个押到柴房里看好。我去向秦王领罪。”
“知道啦~师姐晚上想吃什么?”他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周围沉闷环境的影响,依旧笑得没皮没脸。在这种亚历山大的环境下还能笑靥如花(不)的问我晚上回来吃什么,也是服了。
“让暮铃帮我煮一碗藕粉圆子。”我快步离开,不好不好,时间全都耽误在这里了,心情也被这几个家伙糟蹋的一塌糊涂,已经有些晚了,想必秦王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调整了一下表情,加大了笑容的弧度,翻身上马来到秦王宫。
秦宫后殿的色调严肃而低沉,远远望去和普通嫔妃的住处没什么区别。但这里每一处花纹、每一尊雕像都极为考究,流云火焰,龙凤呈祥。无不代表着住处主人的身份地位,九鼎之上的孤独与寒冷。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大王,”我半跪在地上请罪,“礼魂看管不慎,旷修···自尽。高渐离···重伤,逃走。”
“寡人已经知道了。”他背对我负手而立,“既然你已经知罪,那么即日起,收回手下刺客团,官位降至中郎将,禁足一月以思过。”
“谢大王。”我暗暗舒了口气,只是禁足贬官而已,不会要命就好。其实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命不丢,什么都能夺回来。只要我有一口气,我想要的东西,就不会有得不到的。当然,前提是我想。
最近秦国的雨下得很大,大得好像要冲刷掉所有世上淤积的污垢。风吹得很紧,好像要撕裂所有好久才愈合的伤疤。
我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水面上我的倒影被雨水打的支离破碎,好像在岸边的是一棵水仙,兀自望着自己孤独的、支离破碎的美丽倒影。
韩非死了。
他的死并非毫无预兆,前一天的晚上我梦到他,梦到他对我说:“如姬,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可这世上——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惊醒之后犹自心神不定,半个晚上没有睡好。这件事情我不没有告诉暮铃,他知道之后多多少少会不高兴。
第二天便传来韩非的死讯,仍是让我吃了一惊。不为别的,他死的实在是太快了,谁都没有想到。前一天还在跟你辩论的人,一夜间便死了,放在谁身上谁都不会接受。我的现在和未来属于暮铃,我的过去则属于韩非。纵使再不愿意回忆,这也是一段无可非议的事实。而韩非死了之后,草草下葬,无人祭奠,无人哭泣,没有丧歌,就连洛七七和韩成也不敢披麻戴孝。生前才华横溢风风火火,死了之后一个给他吊唁的都没有。我不禁有些于心不忍。
我很想很想把韩非忘掉,我以为自己不想他就可以忘掉他,忘掉他就可以放下他,我也以为自己做到了,韩非已经不活在我的现在了,不是吗?可为什么他死了之后,我强忍了三天还是无法把眼泪咽回去?有时候我拼命地想记得什么东西,却总是忘记;有时候我拼命地想忘掉什么东西,却总是记起。韩非不属于我,他属于洛七七,一直到百年千年,他和洛七七是夫妇,而没有人会知道我和韩非曾经同甘共苦,共进与退。如今我们的关系,曾经我喜欢他,曾经他喜欢我,曾经我们在一起,后来又分开,不过仅此而已。
“小礼?”温柔的声音夹了些许诧异,暮铃几步跨过来,把伞向我这边挪了大半,又把外衣脱下来给我裹得严严的,“怎么在这里?既不打伞也不多穿点儿,受了风寒怎么办?”
我轻轻一笑:“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你想吃藕粉圆子,家里没有猪油了,便想出去买一点。正好看到你坐在这里。”他好像忽然明了一切,眉头一皱,“韩非死了,你不高兴是吗?”
“我是不高兴,但是暮铃,总有那么一天,有一个人,会走进你的生活,让你明白,为什么和其他人都没有结果。他虽然已经是过客,但是死的不明不白,这么多年的交情也要给他一个结果。”
“好。”他点点头,“小礼,现在我陪着你,你觉得幸福吗?”
“所谓幸福,就是一个笨蛋遇到一个傻瓜,引来无数人的羡慕和嫉妒,然后平淡一生。”我站起来,挽住他的胳膊,“所以,小傻瓜我们回去吧,我想吃藕粉圆子,你做的。”
刚刚我还没有说完。我只说到韩非,并没有提到过暮铃。我骗过韩非,对他说的有些话并不是出于肺腑,他对我说的话也不全都是真的。而暮铃,我对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想法都是真心的,我不想骗他,至少因为他不会骗我。我曾经听到过一个问题:待我白发苍苍,容颜迟暮,你还会不会依旧如此,牵着我双手,给我倾世温柔?我曾经被这句话感动过,也想过问问韩非,但是这个问题在暮铃面前就是一句废话。因为即使你不说,他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爱我,无微不至。
关心,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我想,我也能对任何人做到。但是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我的心会告诉我,在我梦里的是谁。
或许这个说法很玄很矫情,但对我来说的确是这一回事不假。有些话都被那些无病呻吟的人玩烂了,所以从一个心中有痛的人嘴里说出来,也像故弄玄虚一样。
和暮铃走回去,他要我自己歇一会儿,最好睡一觉,他去做圆子会用比较长的时间。毕竟我不喜欢吃热的东西所以还要晾一段时间。
我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忽然想起从前在鬼谷练习的日子,早上晨光晴好,独坐练功房运功静坐,之后便是整整一天的练习。太阳什么时候升起,练习什么时候开始;太阳什么时候落下,练习什么时候终止。在我断了两指之后,疯了似的练习左手剑,有时候月亮已经升到中天我都没有察觉到,觉得饿的实在忍不住了才想起还没吃午饭,推门一看月华遍地如水皎洁。
我盘腿坐在床上,不言不语,像从前那样运气修炼。
运气除了可以加深自己武功修为和使自己内力更加深厚以外,我很喜欢的就是运气时会感到时间在你身边流淌,缓慢的拂过你的身体匆匆而去。有人说花落无声,时光无形,但这时你可以听到你听不到的声音,看到你未曾看过的一切。花开了,花笑了,然后花落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雨声渐小,门忽然被打开,冷风呼呼的灌进来。我睁开眼睛,身上已被薄汗湿透。我知道那一定不是暮铃,暮铃进来的时候会很快把门关上,不会让一丝冷风漏进来。
我扫了一遍屋子,没有人影,但我断定四周一定有人,只不过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罢了。
“柜子后面有一个,窗外的树上有一个,树干后有一个,假山后头有一个,而门的后面还有一个。”我猜到来人是谁,绽开标准笑容,“我说的没错吧,师哥?”
诸子百家,各门各派内力皆不同。阴阳家与道家内力相似,但阴阳家招式威力巨大,追求天人的极限。道家的招式就没有那么凶戾,主张道法自然以柔克刚。儒家的武功招式一向中规中矩,墨家非攻,强调防御。鬼谷派的武功纵横分别,横剑攻于技,以求其利,是为捭。纵剑攻于势,以求其实,是为阖。捭阖者,天地之道。师哥和我修炼横剑术,师兄和已经死去的师姐修炼纵剑术。当一个武功高手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多少都会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每人的气息都不一样。师哥的剑术狂如风、猛如浪、杀气腾腾、气势震天、快如闪电、变化多端、招招致命,浑身上下透着不可捉摸的邪气和霸气。而他的几个手下并不能与我一战,所以想找到他们并不难。
师哥从门外走进来,语气阴冷让人摸不透:“你应该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我笑道:“流沙不远万里从颍川郡的鬼谷赶来,自然是有要事。我想可能是来奔丧的吧。”
“奔丧?”他不屑的撇撇嘴角,“流沙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我想也不可能,”我微笑的弧度越来越大,“韩非的死因。”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扶着窗框:“既然我只有死和说两种选择,那么也不得不倾尽所知了。”
“我已经让暮铃和梅花弄暗中亲自打探关于韩非死因的蛛丝马迹,包括他死亡前后谁见过他谁弹劾过他。得到的线索如下:”
“第一,韩非和姚贾、李斯素有不和,而这两人正巧站在同一战线上;第二,姚贾在韩非死前曾向秦王进言;第三,梅花弄看到了韩非的尸身,面部表情极其异常,好像努力忍着疼痛一样。血管几乎可以看清,呈紫红色,绝对不是正常死亡。”
“我判断韩非的死有以下两种可能,第一,李斯和姚贾进言杀韩非,秦王被迷惑,令韩非入狱。李斯派人去杀了韩非。第二,姚贾和韩非观点对立,姚贾说服了秦王杀掉韩非。而因为韩非身中六魂恐咒而死,那么就牵扯到阴阳家。而他身上又有苍龙七宿的秘密,所以就出现了第三种可能——韩非下狱之后,秦王并无意杀他,阴阳家为了掌握苍龙七宿的秘密,派一高手前往牢狱对韩非施以严刑,折磨致死。而李斯刚刚派人去,却发现韩非已经死在牢里。”
我越说越心酸,坚持说到最后,摇摇头驱走心里所有的杂念。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看来你知道的只有这些了。”红莲——现在已经是赤练从树干后走出来,身姿袅娜。
“没错,”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心中泛酸,嘴角的笑意却加深,“如果我知道更多的消息,会回鬼谷一趟告诉你们。”
“不必。我想见见秦王。”师哥忽然插了一句,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等我见了秦王以后,你没多长时间也会回鬼谷。”他再次扫了我一眼,“走吧。”
师哥带着流沙离开了。
我回到床上躺下,反复思量着师哥的那句话——我想见见秦王,等我见了秦王以后,你没多长时间也会回到鬼谷。
这话是什么意思?抢我的官?师哥从不贪恋官位。那么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