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师姐,前面就是你说的那片树林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黑皮坐在树根旁边,放下水壶抹抹嘴。
我没理会他的白痴问题,而是回头把对着水面调了好久的微笑弧度展示给黑皮看:“这个表情,怎么样?”
“好看!”
“我没问你好不好看,我是说,这个表情看起来像好人吗?”
黑皮摸着下巴端详了我一会儿:“看起来让人觉得师姐你一点战斗力都没有诶。”
“是吗?”我站起来拍拍手,“那就好。之后的事情我已经预备好了,等会儿你先去水里游一圈儿,上岸之后我们一起去树林里,你生火烤衣服,我去找到项氏一族的火流星,然后点燃,这样一定会有项氏一族的人来查看,只要有熟人,就不会不顾旧日的情面而收留我们,接着我们找机会让他们带我们去镜湖医庄找端木蓉。”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端木蓉那里?”黑皮揉揉头发。
“我是应该夸你勤学好问呢,还是应该说你脑袋笨呢?”我无奈的敲敲他的头,“端木蓉立下三不救,秦国的人不救,因争强好胜比剑受伤的人不救。我和她之前并无交情,况且我还和荆轲高渐离对战,你觉得她会帮我?”
“不会。”黑皮头一歪智商上线,“所以师姐你要借项氏一族与墨家的关系,来掩盖这一层事实?”
“对。行走江湖,谁都要给自己带一张面具。”我飞身上马,“我已经做好了全部的计划,现在只看墨非捣不捣乱了。”
我一心祈求墨非别闹墨非别闹,万一赶上天明遇到少羽的时段就不巧了——如果在那之后就更不巧。我知道如果去找端木蓉,遇到流沙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到时候只能避免和流沙对战,倒不是说打不过,也不是看什么情面,而是我与流沙的关系比和墨家、项氏,甚至师兄的关系都要密切,我没有必要因为墨家等势力和流沙对立,这根本不值得。
所以如果我和黑皮正好撞到了天明和少羽,就等于间接碰上了无双鬼,到时候是观战还是出手,这真的是个问题。观战,以后别想和项氏一族愉快的玩耍;出手,无双鬼要是死在我手里这朋友还能不能做了?!
走进树林,我和黑皮把脚步放得很轻,动作保持自然,一边走一边十分认真的四处观察,反正出鬼谷之前我告诉他的是不能放过蛛丝马迹。
“你等等。”我一把把黑皮拽到树后面,“前面有人。”又唯恐他不老实瞎问,急忙嘱咐,“千万别说话,别乱动。”
隔着疏密层叠的枝叶望去,可以看到一个小男孩蹲在火堆旁边···烤山鸡···用一把剑,对着烤山鸡嘻嘻傻笑···时不时擦擦嘴角···【作者表示我没有黑天明也没有黑玄机更没有黑秦时,真的】
“这小子在哪儿见过?荆天明吧?”黑皮压低声音说,“我无力吐槽了真的。”
我欲哭无泪,墨非果然还是来找我了。遇到天明=撞上秦时剧情,而撞上秦时剧情就等于遇上了一大堆麻烦,处理麻烦就会耽误我找到暮铃,万一暮铃真出了什么事,我却来晚了,一秒就是一辈子。这点我在雀阁的时候深有体会。
“大叔,你再休息一会儿,马上就可以吃到我为你准备的美味烤山鸡!有我这样的人在身边,你是不会吃苦哒!”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捅捅黑皮:“你看没看到天明刚刚扔出去了什么?”
“火把。”黑皮转头看看我,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天明不小心点燃了火流星,从而引来项氏家丁?”
“按剧情来说是这样的。接下来少羽想要拿走天明手中的剑——也就是渊虹,天明不让,两人争执不下,这时无双鬼奉命来刺杀,天明少羽不敌无双鬼而险受重伤,正当两人命悬一线的时候师兄一招飞剑,无双毙命。原剧情是这样,我打算在师兄飞剑的时候同时出手,让师兄杀掉无双,而我只需要出现在众人面前,将纯钧刺入无双即将倒下的尸体就可以。坐山观虎斗,然后收渔翁之利。”
整个过程和秦时明月剧情并无太大出入,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在师兄吃力的拿起渊虹的时候,我从树丛中一跃而至无双侧面,并在百步飞剑即将穿透无双的一瞬间拔出纯钧刺向无双的胸膛。两把剑几乎同时插入无双的心脏。
动手之前便已发现枝头上的谍翅鸟,有一瞬的迟疑。但想到流沙不可能因为无双的死而迁怒于我便放心出手——就算周围人没发现我只是做做样子,谍翅鸟也会将它看到的东西如实报给白凤。流沙的情报永远十分灵通,一是因为师哥做事雷厉风行,二是因为流沙永远不仅仅相信眼睛——尤其是人的眼睛。谍翅鸟的视力比普通人好得多,也不会说谎话。所以它会将渊虹在我之前刺入无双的心脏一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流沙,流沙自会明白我的立场和意图。
我冷脸收回剑,转头冲天明和少羽笑笑:“没事吧?”
“我没事,”少羽耸耸肩,“只是这小子。”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天明半蹲在师兄旁边,想伸手猛晃还不敢晃,不晃心里还不踏实,一个劲儿的喊:“大叔!大叔!大叔你醒醒!!”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大叔伤势过重,再加上过度劳累体力不支所以晕倒,不会有大碍的。我想还是···”我回头看看少羽,“不知道可不可以把这个人和这个小孩先带回你们那里去?此人身份并不寻常,他的到来对项氏一族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少羽偏偏头,似乎并不太相信:“这小子也是?”
我点头,随即看向范增和项梁。两人久涉红尘深知世故,必有计较。果然两人对视一眼,范增微微点头,项梁便让少羽和一部分家丁将我、黑皮、天明,还有晕倒的师兄一齐带回去,他和剩下的人留下,排查四周有没有什么隐患。
“师姐,要不要留下来帮忙?”黑皮附耳问我,他和我相处久了,日日耳目熏染也懂了如何拉拢人心。
我摇摇头:“不行。项氏一族的事情让他们去做,他们的安全让他们去保障,外人不好插手。你我现在只要跟着他们回去就可以,你机灵一点,一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先告诉我。”
晚上。
范增请我和黑皮到议事厅来,一进屋就发现不仅仅是范增,项梁、少羽、天明还有床上躺着的师兄都在。
项梁清清嗓子:“这位先生已经昏迷了很长时间,也已经找大夫看过,恐怕···没救了。”说着面露愧色,摇摇头。
我心知他们并未打算请端木蓉来,毕竟这个人来路不明,况且镜湖医仙不是那么好请的。也是时候该告诉他们师兄的身份了。
“这样···实在是太不妙了。”我缓缓转着手里的杯子,“既然这样我也没办法。不过之前许诺告诉大家此人的身份了,违背诺言也不好。此人是我师兄盖聂,剑术修为在我之上。”
我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
范增和项梁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虽未见其人,但也久闻其名。范增问道:“此人之前一直在咸阳宫,前段时间杀了荆轲,后又匪夷所思的离开秦王身边被秦王重金通缉。他来这里做什么?”
我把杯放下:“为完成荆轲临终嘱托,携其子来找道家的一位有要事。”
“礼魂姑娘之前说‘对项氏一族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是。”我垂眸憋笑微微点头。
“什么意义?”
“天道有常,无往不复。或因人事而迟然终不误。有兴有衰有死有生,有安逸就有流离,不必多问。师兄此次为了护送荆轲之子受此重伤,寻常游医已经无法治疗。我知道一个人可以治疗我师兄的伤,但需要项氏一族出面说服她。不知道各位可不可以帮忙?”
项梁转头看向范增,后者捋着胡子想了想:“礼魂姑娘说的可是镜湖医仙端木蓉?”
“正是。”我颔首,“不过听说端木蓉有三不救,秦国的人不救,因逞凶斗狠比剑而受伤的人不救,姓盖的不救。我觉得如果师兄一个人去找端木蓉的话十有八九会无济于事。如果项氏一族出面想来事情会好办很多。而且现在帝国已经发现了项氏一族的后代,如果不早点离开,后果不堪设想。”
范增长吁一口气:“实不相瞒,方才梁叔带人检查的时候已经发现了秦国细作,老夫也明白马上就得放弃这个地方了。老夫打算再用药给盖先生调理半天身体,一天后启程赶往镜湖医庄。过度的车马劳顿对盖先生的身体也有害无益。”
我窃喜,拱手道:“前辈深谋远虑,晚辈佩服。”
范增不再说话,项梁却转头来对我说:“东面房里有一位寄宿的客人,待人十分友善,礼魂姑娘若觉得无聊,可以去找她谈天。我看你们两人应该聊得来。”
我点点头,也未放在心上,点点头敷衍道:“好。”
项梁点点头,又看向范增。范增静静坐着不发一言。大约还是有话要说,碍于我在此不好说,又不好把我赶出去。于是我就“善解人意”的拱拱手:“若无要事,礼魂就先回去了。”
“师姐,要去看看他们说的那个客人吗?”黑皮的头发在前天就被我理过——简单粗暴三剪刀下去,干净利落爽快!他照照镜子差点哭出来:“这和我以前在现代揍过的一个杀马特小混混的发型一模一样.”
我听后耸耸肩没在意,我又不是专业的。之前割的都是人头这次割的是人头发——都差不多。
我给黑皮剪了一个不是很好看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他半边脸。我告诉他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毕竟在江湖上没有人见过你梅花弄的样子,也没人清楚你的实力,所以保持神秘更好——江湖上从来不缺好奇的人,时间长了总会有人来招惹他梅花弄的。
“没有必要。我们回去。”
我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嘱咐他:“前途未卜,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以后在别人面前少说话,就算是天明那样的小孩子你也要给自己留半句话。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留一个小时,我们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把今天的事情总结一遍。打架的时候不要不看对手实力,我示意你出手你再出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不能随便相信任何一个人,毕竟···”
“两位是来投宿的?”清脆女声忽然打断了我的话,我和黑皮齐齐回头。
就像巴山夜雨时冷雨骤至卷起一地尘埃,狂风撞开红木古门,寒气蓦然卷入房间,惊醒熟睡中的人,使其不可遏制的回忆起前夜的噩梦。
声音的主人个子并不高,脸也极稚嫩,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未经世事的单纯样子。脸庞白皙,明眸皓齿。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鬼谷,我原以为她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甚至还为她可惜,她不该进鬼谷这种地方的。
这种心情现在却已经消失殆尽了。
“师姐也在这里?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可想死你了!”姚贾笑得面容灿若桃花,亲热的挽住我的右臂。
我由心而外产生了一种抗拒,恨不得把她撕碎了祭奠韩非。韩非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秦国的时候说了什么!
我也笑得温柔亲切,点点她的额头:“师姐也想你,还想着我的小师妹长多高了呢?来让师姐看看是不是又胖了不少?”
姚贾益发开心:“我还想回鬼谷找师姐呢,可是机关重重我也进不去。这些日子东奔西走也听不到师姐的消息,就盼着哪天能再见见师姐呢。就连我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到师姐!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
对,天意天意,我现在想杀了你也是天意!于是便说道:“可不是嘛,老天爷知道我们互相惦念着,所以才让我们今天在这里遇见!”
“师姐,你的手好些了吗?我记得之前每逢阴雨天都会疼。”姚贾轻轻抚过我的右手三个指头,声音轻柔,带着些许犹豫。甚至使我觉得她是没有任何利益色彩、真心关心我的。
“比以前好了许多。你呢?这些年来身上可有受伤?”
姚贾笑了,摇摇头:“没有。”转而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昂着小脸问我:“师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要去干什么呢?”
我想她终于问到她想问的了,不动声色的继续笑着告诉她:“去墨家,找一个师姐认识的人。他需要我帮忙。天晚了就留在这里住宿。”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师姐,我们一起走好不好?这么长时间没见到,我想和师姐多说说话···”
我揉揉她的脑袋:“好,一起走。”
之后被姚贾拉到小亭子里说话,各自心怀鬼胎,竟也没注意天色越来越暗。要不是黑皮及时提醒,我估计我和姚贾就要一直说到第二天黎明了。
夜色渐深,星汉灿烂,明月惨淡无光。冷风从大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忽的吹灭刚刚点燃的灯火。这样的黑夜最能让人情不自禁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当年的司马迁可能就随着遥远天际的一点星光一直追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点不着就别点了,”黑皮愤愤的点灯就是点不着,这越挫越勇的精神真让人看不下去。“过来坐下,我有话要说。”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下意识的往窗外望了望,疑惑的走到我对面坐下。未等我说话便开口问道:“师姐,你明知姚贾没安好心,为什么还要她和我们一起走?这岂不是引火烧身吗?”
“说的有道理,”我点点头,偷偷看他惊讶的表情,“我就是想看看她想干什么。直觉告诉我姚贾的意图比我们想象的多得多,她的身世也很让人好奇···我迟早都要把她连根带叶从土里拔出来,看明白之后再焚烧殆尽。”
“不会妨碍我们找暮铃吗?”黑皮的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我并不清楚他在笑些什么,大约是联想到了什么吧。
我冷哼一声:“这件事情还轮不到她插手。总之你离姚贾远点,她问什么你就回答,你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怎么回答。时刻盯紧她,不要放过她的一举一动,一发现异样马上告诉我。另外——之后我们会去墨家,到那里更要谨言慎行,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能不出手绝对不出手。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没有人能躲开丝毫,就算以兼爱非攻为中心的墨家也免不了猜忌怀疑。还有,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墨家水寒剑主人高渐离,实力几乎可与白凤比肩,性格偏执冷漠但对知音重情重义——比如荆轲啊旷修啊,都是他掏心掏肺对待的朋友。”
“荆轲?旷修?”黑皮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迅速严肃起来,“荆轲死于盖聂之手,师姐你又杀了旷修,那墨家对我们的印象一定极差,怎么会帮我们找到暮铃?”
“这是个问题,还有待解决。我不太了解高渐离,但我能保证他不会冲动出手杀人。说起冲动我担心的倒是墨家的另一个首领大铁锤,情商智商都不高,一热血冲头就开打。不过我一定要跟你说明白,高渐离虽然不会出手,但他对我们的猜忌绝不会减少一分一毫。不可对秦国的人放松警惕,也不可对阵营相同的人太放心。就像从前流落在韩国街头的那些孩子——算了。我刚刚说的你好好记住,已经太晚了,你先回去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语出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