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儿努力回想了一下当初在卫府与县主相处的日子,试探着回答道:“是一个很可亲的长辈,心态也年轻……。”
卫茗笑笑,慢慢脱下了自己的上衣。
扇儿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惊叫出来。只见他白皙的皮肤上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疤血痕,以前还觉得他脸上那道疤痕破坏了清秀的面容,现在一对比,顿时觉得他的脸才是全身唯一能看的地方。
“这些都是被人割肉后留下的伤痕。”卫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大概是我九岁左右的时候,她送我去学武,师傅蓄养了各种奇怪的东西,皆是拿我的血肉喂食。我逃出那里数次,每次都被人找到抓回去,受到师傅更加严厉的惩罚,譬如开膛破腹掏出肠子喂信鹰,也不知用了什么药粉,一口气掉在那里怎么也死不了。”
房间里静得连落针都听得见。
扇儿迟疑地伸出手去触碰卫茗肩上的疤痕,卫茗垂着头,声音没有太大波动:“终于有一次我逃回了卫府,但是她却通知了师傅来接我。我求她,跪下求她不要再送我去师傅那里,她却不信,笑着对我说:‘你是不是发烧糊涂了?那些都是你的幻想,不要再自己折磨自己,听娘的话,娘不会害你的。’结果可想而知,我回去后被翁中毒物吃得险些只剩一个骨架,受尽折磨,又活了下来。”
扇儿说不出话,卫茗淡淡道:“人前人后,她总是叫我心肝宝贝,好儿子,也似乎是疼爱有加。自我杀了师傅回家后,她不但没有责备我,还待我极为温柔,我以为那些可怕的事都可以过去……有一天,她非要坐湖上的船,失足掉进水里,我不通水性却跳下水去救她,险些淹死在湖中。被人打捞上来后,才知道她会游泳,看着我在湖中挣扎也不肯下去拉一手,反而在旁边看热闹。成年后第一个冬日我去京郊狩猎,她给我准备的行囊里没有食物,却有一条剧毒小蛇,我伸手探进去的时候被咬了一口,又是险些丧命,被国师所救,后来问起,却说是恶作剧而已。我娶你之后,带你回家过一次还记得么?她之后多次写信要我休了你,但是我没有。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不懂事的娘亲呢?”
扇儿本想大吼“她根本不是恶作剧,你丫不是她亲生儿子是充话费送的吧”,但当她看到卫茗那隐隐带着无助与痛苦的目光时,话到嘴边变成了:“你有和她说过自己的想法吗?虎毒不食子,哪有娘亲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开玩笑的?”
卫茗道:“我问她为什么总这样待我,她却很生气,说我用心歹毒这样去看她,我便不再问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是我的亲生母亲,这一点我心里有数。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无法杀她,她再怎样不好,也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卫茗浮起一点脆弱的笑容:“我欠她两条命,即便还给她,也是应该的。我原本该有个弟弟,那男婴七个月的时候,我不知怎地惊吓到了她,让那个成形的孩子流产了。或许……她一直没有原谅我,那时候她抓花了我的脸,道:‘你就是我命中的灾星!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扇儿此刻也顾不得盆子在旁边,一把拥抱住卫茗:“不要再说了。”
卫茗低声道:“让我说完……后来先帝与我相认,我才从她身边解放,得了武职一路晋升,不再被卫府控制。先帝对我很好,只是终究有些隔膜,不像娘,让我感到世上还有嫡亲的亲人,那是骨血的羁绊,没有什么可以代替。无论她怎么伤害我,还是……想要被她看着……我因为她心底很怕女人,是不是女人都是那样,用柔软的嘴唇吻你的眼睛,也用那唇说出恶毒的话…她附身到各种各样的女子身上接近我,做各种可怕的事…”
扇儿哽咽道:“你问我这样的问题,真是太没礼貌了。”
卫茗搂紧扇儿:“这些事藏在我心里许多年,没有人知道她对我做下的那些事,包括先帝。我拼命想逃避她,又想靠近她,憎恨她,又思念她……。”
扇儿抚摸着卫茗的头发:“你不怕我么?”
卫茗点点头:“恩,因为你一点都不像女人,也不像男人。”
如果此刻是四格漫画,扇儿脑后的黑线都要涂满整个格子了。她深深叹口气,松开卫茗,对他道:“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和阿娇说断绝关系什么的,不要紧么?”
卫茗恢复了冷静:“只是让她安静一阵子罢了,那话她自己说过多回,由我再说一次也不打紧。我早就让人暗中查探了阿娇的身份,她和当今圣上没什么直接关系,与童大启倒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不知怎么和我娘搭上线的,也不知他们在谋划什么。”
扇儿听到童大启的名字,条件反射般想到了童子衿,立马警觉起来:“此事非同小可,咱们还是得全部摸清楚的好。那童大启是圣上的心腹,难保其中没有圣上的授意,你又是先帝的私生子,想对你动手也情有可原。”
卫茗摸摸扇儿的头:“我知道。今天你受惊了,早些休息,别忘记你是个双身子的人。”
扇儿点点头。目送卫茗离去后,她才要回床上躺下,却见盆子斜卧在靠墙的一侧,似笑非笑看着她:“难得他对你说几句真话,你就感动成这个样子了。”
扇儿诧异道:“他说了谎么?”
盆子道:“也就你,把别人当傻子,殊不知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他精得很,方才那番话虽不假,为什么娶你的理由却避而不谈,你还在那悲痛忧伤得稀里哗啦的。”
扇儿大窘,道:“既然那番话是真的,可见他也是个可怜人。虽然当初有强抢民女的嫌疑,后来我刺了他一剑,又给他戴了一顶大绿帽子,他还待我这样好,算了。”
盆子一哂:“也就你,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待人好,谁不是有目的想利用一个人,才待那个人好的?”
扇儿语塞,半晌道:“被人利用,总好过没人想用。”说罢赌气背对盆子睡下了。盆子笑了笑,自合目不提。
扇儿才假寐了一会儿,腹中剧痛汹涌袭来。她拉不下面子找盆子,只得咬牙切齿地忍耐,汗珠一滴滴流下,颇似难产。
“为什么要这么固执?”盆子在她身后轻声道:“最终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扇儿道:“做人要是没点原则,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盆子道:“你还不如做咸鱼。”
扇儿又气又好笑,正要回嘴,盆子从背后搂住她,将手覆在其腹上。扇儿顿觉暖流隔着衣服源源不断传入体内,疼痛缓解了许多,不由得长长嘘出一口气。
“要听话,不然下次让姓卫的给你摸肚子。”
“你也想来一顶绿帽子?”
“恩,你加油。”
“……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扇儿派若虚鼠去打探县主的出身来历,自己每日静养在园子里,难得走动,因为肚子出奇的大,时不时会疼得她险些失去意识。没多久,她就被折磨得皮包骨,失去了往日的美貌与神采,看起来和一个疲惫的大蜘蛛一般。
“为什么我觉得我要死了。”扇儿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对焦急的卫茗道。
“胡说!”卫茗见自己声音高了,低了几度道:“我听人说女人怀头胎是艰难些。”
“我这已经不是艰难了,是艰险啊。你娘的事让我很担心,以前有我这样一个贤内助你还省下不少麻烦,如今倒要你分心照顾我。”
卫茗皱皱眉,跺脚走了。扇儿十分不解,还没一会儿,他又折回来,像下定决心一般道:“不能再拖了,也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胡来。大夫一定得看,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扇儿哼一声:“还男不男女不女的,对吧?”
卫茗不答,自顾自道:“我已经飞鸽传信了过去,很快就有一位高人来看你。”
扇儿如今听到高人二字就神经紧张:“求求你,让我自生自灭罢!什么高人矮人的,都是混账!做人何必那么聪明,糊涂是福。”
卫茗哄小孩一般哄扇儿道:“不要说这样没轻没重的话,先生是我一向敬重的,人品也绝对信得过。你怀疑他,不如怀疑我。”
“人心隔肚皮,我连你娘都信不过,信什么先生!”
卫茗没有说话,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扇儿十分懊悔,自己又下不得床去追,忙吩咐长希去请他回来。盆子噗嗤道:“你的原则喂咸鱼了么?”
扇儿道:“还不是你危言耸听搞得我有心理阴影了,所以才会下意识说出那样的话,伤害到了他……。”
盆子道:“你说的本没错,明知是不慈的母亲还愚孝的,才是脑子有问题呢。”
过了很久,长希一个人只身回来,看来是没请到卫茗。扇儿失望道:“他很生气么?”长希道:“王爷说他等会再来看你,皇宫里来了人,正在接待。”
扇儿心下忐忑,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卫茗来到她房里,道:“圣上听说你身子不适,特地派最好的太医前来诊视。你把帐幔放下来,等会有人要进来给你请脉。”
“我是不是要山呼万岁谢主隆恩?”
“随你。”
扇儿见卫茗神色如常,心稍微安定下来。长希放下帐幔,不一会儿若虚鼠领着一个穿着河青色太医服的男子进屋来,扇儿用窥隐蜂看去,发觉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奶油医生,眉眼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太医打开药箱,拿出小枕头和帕子,替扇儿把脉。扇儿觉得这个人的指尖十分温暖,手腕传来丝丝暖意,整个人不知不觉当中也放松了下来。
“王妃身子并无大碍,只这两个月里略有些伤神疲劳,喝几幅我开的药便好。待到得临盆之时,疼痛不适就会全消失不见,王妃也自能顺利生产。”
卫茗有些不信:“我看她这个样子,不像无大碍。”
那太医呵呵一笑:“母体康健,子亦康健。王妃身子底极好,故而胎儿元本稳固,王妃进食休息所得精华十有八九是给他吞去了,这个情况在胎儿成形后就会有所改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我多年经验来看,王妃此胎怀的很有可能是双生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