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略的逻辑
谋略的逻辑建筑在施加者与被施加者之间的关系互动过程之中,那些信奉“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这类谋略思维逻辑的人相信,只要他们这样做而敌军的阵势就会紊乱并招致失败,但是假如被施加者头脑中根本没有这种“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的谋略逻辑,在遇到这种攻击行动时依然如故地坚持作战,那么施加者的图谋就难以实现。在中国的战国时代,东方各国中间盛行以《孙子兵法》为代表的军事谋略逻辑,但是信奉《韩非子》法家学说的秦国人头脑中则根本不存在《孙子兵法》中所阐述的那种军事谋略逻辑,所以秦国人的作战方法总是给人以横冲直撞、肆无忌惮的印象,信奉军事谋略逻辑的山东各国军队在遭遇伏击时会立即想到如何能够顺利地撤退,而秦国军队在受到伏击时却近乎于本能地拼死反击。即便秦国最终战胜山东各国的事实不能证明《韩非子》中的法家学说胜过《孙子兵法》的谋略逻辑,但是也至少可以佐证出军事谋略逻辑的缺陷所在。山东各国的军队统帅们在设想着如何才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时候,而秦国的军队就已经开到了他们的跟前,山东各国的军队统帅们在开始实施其酝酿已久的军事谋略时,而秦国的军队已经形成了对于他们的作战优势,所以秦国在对山东各国的战争中胜多败少。
所以,宋代的苏洵在探讨山东六国最终被秦国所灭掉的原因时,归结说山东六国之所以相继灭亡那是因为它们只懂得用土地贿赂秦国,六国的土地是有限的而秦国对于土地的战略需求却是无限的,六国在不久前刚刚通过割地给秦国以斯求换取秦国军事压力的缓解,但是秦国人刚刚收到割让的土地之后便又将军队开到了六国的跟前。六国的战力不如秦国,而它们就认为自己无法在对秦国的战争中获胜,因而它们就试图通过其他途径而非战争来避免秦国的攻击。秦国人将攻灭六国、消灭各国的军事力量当成是战争的根本目标,而六国则将贿赂秦国保存自己作为军事试图实行的目标,所以秦国步步蚕食六国,而六国却没有根除秦国威胁的决心和办法。
苏洵《六国论》:
六国之所以灭亡,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器不够锋利,也不是因为他们仗打得不好,它们灭亡的弊端就在于用土地来贿赂秦国。用土地贿赂秦国而使得自身的力量亏损,这就是它们灭亡的原因。有人反问说:“六国一个接一个的灭亡,难道全都是因为贿赂秦国吗?”我的回答是:“不贿赂秦国的国家因为贿赂秦国的国家而灭亡,原因是不贿赂秦国的国家失掉了强有力的外援,不能够独自保全。所以说:六国灭亡的弊病在于贿赂秦国。”
秦国除了用战争攻取六国的土地之外,还受到诸侯各国的土地贿赂,小的就获得邑镇,大的就获得城池。比较秦国通过受贿赂所得到的土地与通过战胜别国所得到的土地,前者比后者实际上多出百倍;六国诸侯经由贿赂秦国所丧失的土地与因战败所丧失的土地相比,实际上也要多出百倍。那么秦国最想要得到的,与六国诸侯最担心失去的,本来就不在于战争。想想六国诸侯的祖辈和父辈们,冒着寒霜雨露,披荆斩棘,才能够获取很少的尺寸之地。但是他们的子孙后代却对那些土地并不很爱惜,全部都拿来送给别人,就像扔掉草芥一样不珍惜。今天割让五座城池,明天割让十座城池,然后才能够睡一夜安稳觉。第二天起床一看四周边境,而秦国的军队又来了。然而,六国诸侯的土地毕竟有限,而强暴的秦国对于土地的欲望永远也不会满足,六国诸侯送给秦国的土地越多,而秦国侵犯他们也就会越急迫。所以说用不着战争而谁强谁弱、谁胜谁负就就已经决定了。终于到了覆灭的地步,道理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古人说:“用土地侍奉秦国,就好像抱柴救火,柴不烧完,火就不会灭。”这话说的很恰切。
齐国不曾贿赂秦国,但是最终却也随着五国之后灭亡了,这又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齐国跟秦国交好而不帮助其他五国。五国已经灭亡了,齐国也就没法幸免了。燕国和赵国的国君,起初有长远的谋略,能够守住他们的国土,坚持护国抗秦的义举而不贿赂秦国。因此燕虽然是个小国却后来才灭亡,这就是它愿意用兵抗击秦国的效果。等到后来燕国的太子丹用派遣荆轲刺杀秦王作为对付秦国的计策,这才招致了迅速被秦国灭亡的祸患。赵国曾经与秦国交战五次,打了两次败仗但是却胜了三次。后来秦国连续两次攻打赵国,赵国的大将李牧接连两次打退秦国的进攻。而等到李牧因受诬陷而被杀死之后,赵国的都城邯郸就变成了秦国的一个郡,令人惋惜的是赵国用武力抗击秦国却没有能够坚持到底。况且燕赵两国正处在秦国把其他国家快要消灭干净的时候,可以说是智穷力孤,确实是不得已的事。假使韩、魏、楚三国都爱惜他们各自的国土,齐国不肯依附于秦国,燕国的刺客不去刺杀秦王,赵国的良将李牧还活着,那么胜败的命运、存亡的理数,倘若与秦国相比较,也许还不能轻易衡量出来高低呀。
如果六国诸侯用贿赂秦国的土地来封给天下的谋臣,用侍奉秦国的心来礼遇天下的奇才,齐心合力地向西对付秦国,那么我恐怕秦国人就连吃饭也难以咽下去呀。真是可悲啊!有这样的有利形势,却被秦国长期以来积聚的威势所胁迫,天天割地、月月割地,以至于走向灭亡。治理国家的人不要被长期积累的威势所胁迫啊!
六国和秦国都是诸侯之国,他们的势力比秦国弱,却还有可以凭借不贿赂秦国而战胜它的形势。如果凭借现在一个偌大的国家,却重蹈六国灭亡的先例,这是比六国还要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