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变的心》是李隽青写的词,陈歌辛作的曲。对于陈歌辛,陈蝶衣提到一九三三年“电影皇后”的加冕典礼中,“有一个青年自动要来参加这个节目,就是陈歌辛,他刚从意大利学过声乐回来,还没有进百代公司,也没有开始作曲。他会唱意大利Opera(歌剧)味道的歌,当时唱了一支,当然有人喊Encore(再来一支),我才知道有陈歌辛这个人,但是并没有订交,因为他来参加,自然有人招待他,后来他加入百代公司,这才有了合作。”
一九四五年,电影导演方沛霖拿了一个电影脚本来找他,说请你看看,有没有可以配两首歌曲的地方。蝶老一看那脚本的名字:《倾国倾城》,立即对方沛霖说,老兄,现在是什么时候,既不能倾国,也不能倾城啊!方沛霖听了大为震惊,说这倒没有考虑,我拿回去改。过了两天,改回来了,叫《凤凰于飞》。蝶老这回同意执笔。
丰题曲中有这样的句子:“像凤凰于飞在云霄,一样的轻飘,一样的逍遥……”是周璇唱的。用意也是在说,虽然身陷敌窟之中,心却飞得远远的,与祖国的亲人相会合。一九四五年三月十一日,影片在上海大光明、国泰大戏院同时上映,轰动全国。
陈蝶衣为《凤凰于飞》电影写了八首插曲的歌词,包括《凤凰于飞》主题曲之一、之二,以及《前程万里》、《嫦娥》、《笑的赞美》、《慈母心》、《晚安曲》、《合家欢》。
陈歌辛谱了四首曲,周璇演唱所有歌曲。
陈歌辛十陈蝶衣十周璇的“铁三角”于焉成立。对于先有歌词还是先有曲,才“依曲填词”,陈蝶衣在接受水晶的访问时谈道:
“所有电影插曲,都是先有歌词,然后作曲家再去作曲,因为电影是先有剧本,有故事,插曲得配合这个,作曲家是没法先写的。”
在这时期陈蝶衣的歌词创作,还是属于“玩票”性质,因为他的重心还是在编小报,直到一九四九年,他接过冯亦代的《大报》,仍然是一份娱乐小报。《大报》
创刊于一九四九年七月七日,社长冯亦代在创刊后不久就调往北京工作,由李之华任代理社长,总编辑是陈蝶衣。《大报》办到一九五二年春节前后,并入《亦报》,而后来《亦报》又与《新民报》晚刊合并。
一九五二年八月,陈蝶衣却带着一肩行李离开了上海,踏上了“一身去国八千里”的流亡之途。当时是“三反”未了,“五反”又起的时期。他的朋友李之华受到牵连,陈蝶衣因而被文化局召见,要他写一份认识李之华的经过,这其间负责调查的同志无意间说:“我们对知识分子,现在还是客气的!”陈蝶衣走出文化局之后心里想:“现在还是客气的,不就等于说:
将来就要不客气。”于是在经历一个时期的考虑后,他决定离开上海前往香港。正好他续弦的太太梁佩琼是广东人,有亲戚在香港,于是他要太太以探亲的名义,先到香港去了解一下情形。太太到香港后回信给他说,凡是不会讲粤语的很难在深圳顺利过关,她要他取道澳门,然后再托人接他到香港。陈蝶衣收到信后,立即向公安局申请。通行证”,理由是:接内子回沪。“通行证”很快批准,陈蝶衣变卖财物,辞别双亲,把一对儿女寄托亲戚,孑然一身搭火车南下,他写下:“已挥别泪仍回首,未卜前途亦计程。此去关山应万里,卧听汽笛累飞声。”的诗句。到了广州,他写信给太太,过了几天他搭上花尾渡船(大型双层机动木船),历时两天,经中山石歧才抵澳门。太太已叫旧同事郑小姐接船,郑小姐有舅父母在澳门,于是就下榻在她的舅家黄宅。然后搭机帆船偷渡香港,偷渡者当时有个诨号,名为“屈蛇”。陈蝶衣回忆说:“自揣我之一生,事无不可对人言;光明磊落四字,足以当之无愧。唯有在去国旅程之中,却因格于环境,限于规例,不得不降身屈志,权充‘屈蛇’一条。奇耻大辱,莫此为甚。这一笔账,少不得仍要算在‘赤色恐怖’的头上。”晨光微曦中,机帆船进入了海峡,在西环的一处码头傍了岸。到北角健康新村见:“内子自梦中惊醒,蒙咙着两眼延我入室,彼此双手紧握,兀自颤抖不已!”真是“分明握手都成颤,犹道相逢一梦间”!
陈蝶衣说:“抵港第七日,岛上故旧沈秋雁、沈苇窗、卢大方、陆小洛、潘柳黛、盟弟顾志刚、冯蘅、席曙天,义妹韩菁清,会同在峨眉酒家宴请愚夫妇,为我洗尘。
……在此时期,屠光启兄曾陪着我去往漆咸道,会见了张善琨、童月娟伉俪。月娟是先师步林屋的义女,与我份属师兄妹。善琨亦远在他创办电影事业之前,即已相识;他在上海所主持的新华影业公司,这时又在香港恢复组织,正要摄制《小凤仙》一片。由于我之到来,立即以编剧之任见委。此外环球图书出版社主人罗斌,也特地渡海约晤,要我再度主持《西点》半月刊的辑务。《西点》在抗战胜利以后创刊于上海,原是由我一手擘划。罗斌兄先我南来,《西点》亦随之避地而南,已出版有年;我接受了罗斌兄的邀请,遂复为宾主如旧。于是我一面写剧本,一面编刊物,又恢复了我的操觚生涯。”
陈蝶衣写的第一个剧本就是一九五二年的《小凤仙》,由屠光启导演,李丽华、严俊主演。在《小凤仙》中,李丽华为其角色小凤仙设计了多套戏服,在影片上映后带来一股戏服热,被商家竞相仿造,一度成为东南亚地区的流行服饰,并获称号“小凤仙装”。第二个剧本是《秋瑾》,仍由屠光启导演,李丽华、杨志卿主演。第三个剧本是《小凤仙续集》。之后是歌唱片《桃花江》,由王天林导演,钟情主演。该片到处卖座,使得歌唱片一拍再拍,“小野猫”钟情之名,也因此不胫而走,骤享盛名,连辅佐钟情演出的两位小生——罗维、陈厚之扬眉吐气,自更不在话下。之后歌唱片盛行,《风雨桃花村》、《多情的野猫》、《葡萄仙子》、《入室佳人》、《百花公主》等等剧本,都出自陈蝶衣之手。连《桃花江》的作曲者姚敏自组万象影业公司,商借钟情主演《那个不多情》,其中剧本和歌词,也都是由陈蝶衣负责。之后还有《小野猫》、《那个不多情续集》、《新桃花江》的剧本。而由于歌唱片的大流行,陈蝶衣也创作了许多电影歌曲。
陈蝶衣说,在“无所不写”的各种类型剧本中,有两个性质比较特殊,其一是《湘西赶尸记》,其二是《血影灯》,都是恐怖剧。而在陈蝶衣的电影剧本中,纯文艺片所占的数量极少,除了《樱都艳迹》、《何日君再来》之外,就只有《第二吻》。
《樱都艳迹》和《何日君再来》都由易文导演,李丽华主演;《樱都艳迹》的故事改编自苏曼殊的名着《断鸿零雁记》。两部影片都到日本去出外景,在当时香港电影界也算是一件大事。《第二吻》由赵雷与丁宁、范丽分任男女主角,整个故事不脱三角恋爱的形式,而故事中心则以“错误的一吻”作为转折点,因此而引起了变生意外的情场角逐,最后则仍以“错误的一吻”作结。而由岳枫导演,林黛、赵雷领衔主演的《燕子盗》,则是开民初武打片的风气之先。继《燕子盗》之后,陈蝶衣又继续为“邵氏”写了《飘香引蝶》,后来被改名为《桃色风云》,由何梦华执导,丁红、杜娟、乔庄主演。而曾经风靡一时的民间故事黄梅调古装片,陈蝶衣也写了两个剧本,分别是《陈三五娘》和《卖油郎独占花魁女》。此外还有为“电懋”公司写的《金玉奴》、《鸾凤和鸣》、《描金凤》及为“良友”公司写的《鸳鸯劫》(又名《红楼二尤》)和为李丽华自组影业公司所写的《万里长城》剧本。之后国语电影进入彩色时代,《美人鱼》是陈蝶衣写的第一部彩色电影。之后还有《银海笙歌》。而《小鸟依人》及《百鸟朝凤》捧红了女主角蓝娣,《百鸟朝凤》是国产电影首创以芭蕾舞为题材的影片,蓝娣在《百鸟朝凤》公映后,已奠定她在国语电影中的女主角地位,并获得了“东方李丝梨嘉侬”的称誉。
陈蝶衣说:“一九六五年十月二十日,一项意外任务降临到我的身上,我接受了为期两年的聘约,进入‘邵氏影城’受职,负责编剧工作。约满后仍被挽留,继续服务;直到一九七三年六月三十日,方始呈递了辞职书而离开岗位,经历之岁月恰好相等于‘八年抗战’。”
方宽烈说陈蝶衣:“其后又和友人合办《万象》,把上海时期的二十四开本改成十六开本,和当年沈苇窗主编的《大人》杂志一样注重掌故和文史资料,可惜只出版了六期,由一九七五年八月至一九七六年一月,因稿源不足而停刊。《万象》
曾刊载过不少佳作,如王好比的《女词人的桃色纠纷》、屠光启的《丁佩与李小龙之恋》等文,都值得一阅……一九七八年陈氏曾继刘以鬯主编《香港时报》副刊一段时间。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星岛日报》
发表《花窠小记》专栏连续多年。并着《香港影坛秘录》一书,所记多是外间少人知的资料。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刊行《花窠诗集》上、下两册,收诗词一千五百首,更属香港诗坛创举。”其实七十岁以后蝶老生活清淡,烟酒不沾,但每天至少一杯咖啡。
在他缀满蝴蝶工艺品,由张大千题名的书房里,以平生最大的嗜好——填写古诗词消遣时光。
陈蝶衣说:“自一九四二年开始,前后三十年间,曾为无数电影写过插曲或主题曲。此外为唱片公司所写的‘奉旨填词’
之作,因流行于时而被采用为电影片名者,也为数不少;如《给我一个吻》,如《情人的眼泪》等都是,《香格里拉》亦是其中之一。”陈蝶衣在香港主要的工作还是写歌词。几十年来,陈蝶衣不仅成就了几代歌手,如《凤凰于飞》、《花外流莺》、《情人的眼泪》、《南屏晚钟》、《我有一段情》、《香格里拉》……等被“金嗓子”周璇、“银嗓子”姚莉、欧阳飞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崔萍、潘秀琼、吴莺音、静婷,七十年代的邓丽君、冉肖玲和现时听众所熟悉的蔡琴等大批天王歌后传唱了半个多世纪,已经被公认为经典华语流行歌曲。
一九八七年香港第十届“十大中文金曲”评选委员会特别颁发最高荣誉的“金针奖”给他,他成为这项奖的首届得主。一九九六年在香港他获得第九届“CASH音乐成就大奖”,被誉为“乐坛常青树”。一九九六年,陈蝶衣获得香港创作人协会终身成就奖,这是香港乐坛最高的荣誉。
二〇〇七年十月十八日原是陈蝶衣一百岁的生日,但就在距百岁生日的前四天,十四日凌晨他突然感到不适,送往医院诊治后情况稳定,想不到当天下午却在睡眠中因心跳停止去世,医生初步诊断属于自然衰老,无疾而终,享年九十九岁。
陈蝶衣在《一家人尽游于艺》一文中,介绍了他们陈家这堪称“艺术之家”
的成员。首先是他的元配朱鬘。据说朱鬟自幼在其父的带携之下,只要拿起《缀白裘》或其他曲谱的本子,任何一出戏,依照工尺就会唱,根本不需要“师傅教落”。
陈蝶衣有二子一女,长子陈燮阳为中国着名指挥家。但陈蝶衣在一九五二年抛弃家庭移居香港,而与陈燮阳断绝父子关系二十六年,两人直到一九七八年方才恢复联系。然而在儿子的眼中,他的名人父亲始终是个“不合格的爸爸”。陈燮阳在接受纪实频道《往事》栏目采访时说:“其实我跟我父亲见面的时候很少很少的,因为等我有记忆的时候,我母亲和父亲已经分居了。”“有记忆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家里了,那时我跟我母亲、姐姐在一起生活了。我母亲为了生活开了一个很小的烟杂店,隔壁是一个山东大娘做大饼馒头的店,全部都是煤灰。我记得,我父亲偶尔会回来看看我,看看两个子女。有一次我父亲说:爸爸来看你了,那时我正好钻在一个做大饼的炉子里面,拿着两个筷子在拉胡琴,一面唱一面拉胡琴。他对我说:燮阳,你的爸爸来看你了。结果我从那里面一钻出来,满脸全是煤灰啊,这个场面我到现在还记得。”“所以我估计我母亲在这种感情下面,她的心情肯定一直不好,所以她在三十九岁时就生癌症去世了,那时我只有十岁。我蛮恨他的,我是跟着我母亲的思想,蛮恨的。”“我的父亲不是个很够格的父亲,但是他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文人。”陈蝶衣的次子陈济阳,专职是影视化妆师,以“特别化妆”闻名。长女陈力行家居南京为合唱团团长兼主唱。陈蝶衣的续弦梁佩琼也是填词人。真是“一家人尽游于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