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受伤被苏锦扶起来的时候,夜曦就感觉到她的身体似乎有些虚浮,当时只以为苏锦是吓傻了,一直到她陪着他到了病房,她看着他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她的眼神有些逃避。苏锦在躲避他的目光,不想让他看到她的脸庞。
夜曦莫名有些害怕,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想她离开。
苏锦坚持要走,因为肚子疼的厉害,强忍的冷汗一层层冒出来,冰冷的贴在衣服上。真的不想在夜曦面前晕倒过去,更不想他看到她的腿间汩汩流出鲜血来,那样的场面,会让夜曦害怕吧?
可是当他坚持的蜡烛她的手,明明跟她撒娇却用严肃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苏锦一点儿离开的勇气都没有,他,恐怕已经知道了。
所以她强迫自己坐下陪着夜曦包扎完伤口,找借口离开他的时候,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他,只是恍惚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到了后来,连他的存在感都在消失。
起身的瞬间,苏锦已经看不清什么,天旋地转,脚下绵软虚浮,剧烈的疼痛伴着滚烫的感觉灼烧着她的腹部,她不知道夜曦有没有看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离开,当心口都开始发烫的时候,苏锦加快脚步跌跌撞撞闯出门,呼吸到走廊冷冽空气的瞬间,意识在疼痛那里停了停,烟消云散。
她没来得及感觉到自己被夜曦抱紧,可其实想过,他,应该已经发觉,冲出来了吧?
急救室的灯啪得灭了,夜曦从座位上起身的瞬间晃了下,许延忙扶住他。
但当急救室的门打开,夜曦已经一把甩开许延,冲到了刚刚出来的沈千秋面前,“她怎么样?”
看了眼面前这男人,沈千秋有些无奈。
苏锦的手术进行了八个小时,难道夜曦就一直坐在门口等着?他胳膊上那个伤,看来还真的不是问题啊!
可是,他没办法给他期待的那个好消息。
“过来说吧。”
沈千秋一边脱衣服,一边带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夜曦暂时没动,盯着急救室的门。
知道他是在等苏锦出来,沈千秋顿住脚步劝他,“顾惜会照顾她,你先跟我过来,谈谈她的病情。”
夜曦没再犹豫,只告诉许延,“给向阳打电话,让俞晴过来帮帮忙。”
“是。”
跟上沈千秋的步伐进了他的办公室。
“把衬衣脱了。”沈千秋找着清理伤口的用品的同时吩咐夜曦。
这两个人简直天生一对,都在想办法骗对方安心。苏锦伤口恶化到那种程度居然还在强撑着陪夜曦,而夜曦那条四年前就差点儿废了的胳膊带着入骨的刀伤,竟然让顾惜告诉苏锦只是皮外伤,活生生自虐狂的一对儿!
夜曦依命脱了衬衣,包扎伤口的绷带已经布满黑色结痂的血液,八个小时,若非每隔两个小时就有医生专门处理,恐怕伤口早就溃烂了。
沈千秋带着麻醉剂过来,手刚刚放在伤口上,就被夜曦拦住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眸光微敛,“你让我来,不是谈苏锦的病情?”
“先处理你的伤口。”这男人的胳膊想废掉?他那条胳膊就已经在八年前经历过一次与废掉擦身而过了。
“先说苏锦。”夜曦半分不肯退让。
沈千秋的脸沉下来,明显要生气,夜曦忙说,“我自己的伤自己了解,还没有伤到那个程度!”
终是无奈,沈千秋放下麻醉针拉了张椅子坐在夜曦对面,面容从未有过的严肃。
“苏锦的子宫经过两次损伤,已经十分脆弱,孟绣伤害到了她的伤口部位,撞击后引起了大出血。四年前苏锦那个孩子应该是被强行从肚子里取出,根据我的判断,手术手法还算专业,可能是在强行打胎以后有人送她到医疗条件比较差的医院进行过手术。值得庆幸的是虽然伤口缝合并不专业,但没有给她留下后遗症,经过这次手术,再用心调理,还有治愈的机会……”
在夜曦渐渐缓和放松时,沈千秋的面容却更加沉重,微微停顿,他沉沉道,“但是生育,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对面的那个男人眼眸瞬间定住,直直的望着他,深沉的黑眸轻轻颤抖,仿佛是他的心也在发抖,可是面容却一如既往的冷硬内敛,没有丝毫震惊或者痛苦的表现。如果不是他的手在一点点握成拳头,如果不是他紧紧抿着的薄唇,如果不是沈千秋足够了解他,或者会以为他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
“阿曦……”
沈千秋俯身,手心覆盖住夜曦紧握着的拳头,用只有他们最亲密时的称呼给他安慰。男人的眸光动了动,终于完全聚焦在沈千秋身上,他勾着唇,笑了笑。
“她,早就知道是不是?”
五年前,一场车祸,所有人都以为她不能生了,那时候他就想,他不需要孩子,只要她就够了。
可那是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过孩子!后来,他们明明有了个孩子,一个应该已经成型的孩子,却以那样残忍的方式被夺去生命的同时,连她的身体也遭受到了导致终身残疾的迫害,难怪她会恨,恨得那样重!
“应该有人告诉过她了。”
沈千秋收紧了握住夜曦的手,看着他笑,他只觉得难受。
夜曦对苏锦的爱到底有多深,只有他最清楚。她是他认定此生要娶的女人,他等了她二十年,以为她死的时候,他几乎要随她而去,活下来,只为给她报仇。他背离家庭,背离身份,看似与从前毫无两样,暗夜里,却完全变成了失去一切的无助男人。她活着,他抛下一切到F国去找她,她回到他身边,他开始变得每一天都小心翼翼,都为她牵绊,生怕她在某一天会离开。
江宸伤她,孟绣欺辱她,这些年他一点点替她讨回来。白潇潇害她,他宁愿忘恩负义,也要替她讨回来。
没有人会比沈千秋更明白此刻发生在苏锦身上的痛,对夜曦来说是怎样的婉心刺骨的自责!
“阿曦,你不是已经把白潇潇的子宫摘除了吗,你……”你已经替苏锦报仇了,所以不要再折磨自己!
夜曦反手握住沈千秋的手,朝他扬起唇角笑,那样的笑意让沈千秋瞬间眸光紧敛。死神撒旦的笑容,也不过如此吧?他到底要做什么!
“只是白潇潇怎么够?还有我的孩子,我们未来孩子的命,都要有人赔才对。”
“夜曦!”沈千秋陡然提高声音,眼里闪过一丝惊恐,起身抓住他的肩想用疼痛唤醒他,“够了,再查下去,就是天翻地覆你懂不懂!”
天翻地覆?没关系,这个天,这个地,他原本也都尊重他们,可他们给了他,给了他的爱人什么?伤害,毫无顾忌的伤害,他们如此对她,他凭什么要放过他们?
“清醒一点儿……”沈千秋俯身盯着夜曦的眼睛,似乎想用自己眼底的清明让他清醒。
可当夜曦抬起漆黑的眼眸看着他的时候,深深的复仇漩涡却瞬间把沈千秋也卷进去,夜曦抬手抓住沈千秋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手掌很紧,紧得沈千秋疼。
“秋,你不恨吗?想想我哥哥,想想顾惜,想想你们的孩子,你不恨吗?一点儿都不恨吗?”
沈千秋一个踉跄跌回椅子上,若非手被夜曦紧紧握着,他可能已经摔倒。不恨吗?恨,是真的刻骨铭心的恨。如果那次不是他赶到的及时,现在赔上性命的不只是苏锦的孩子,还有顾惜,还有他们才三岁的儿子……
沈千秋的手在发抖,好像有什么森冷的东西正在通过手指侵入他的躯体。
“或者,我确实该回去了。”
沈千秋笑,眼底那抹冷意在笑容里渐渐隐去,化作了与往常无二高高在上放肆的笑容。
夜曦也在笑,张扬肆意的笑,如同一把把带着寒光的手术刀,直插入某些人的心脏!
苏锦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站在空旷的田野里,雾气蒙蒙,除了荒草凄凄什么都看不到。她一直在走,走在一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路上。她很累,想要停下来休息,然后她看到了苏洪昌,她高兴的朝着苏洪昌扑过去,却只扑到一层雾气蒙蒙,似乎有人在看她,她慌忙转身,竟然是傅凌霄站在她身后。
“你……”她疑惑的问,傅凌霄抬起头,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眼里满是痴迷的神情的叫着,“陌陌……陌陌……”
“你认错人了!”苏锦慌忙后退着,噗通跌坐在地上,傅凌霄的脸色变了变,突然间狰狞无比,一把抓起地上的她,“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陌陌!”紧紧掐着她的脖子,似乎要把她掐死。
苏锦惊恐的挣扎着,突然一阵凉意袭来,带着清甜的薄荷香气,呼吸也变得顺畅了。迷蒙中已经能感觉到抱着她的人是夜曦。
她没有立刻睁开眼睛,想着晕倒前发生的事情,依稀能感觉到腹部隐隐传来的痛感。终究还是进行了那个手术吗?她一直在忍,总以为可以忍过去,可有时候讳疾忌医真的不行。不知道夜曦知道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苏锦不喜欢被人同情,她曾经怨恨夜曦当时没能去救她们,虽然知道这种怨恨有几分没有道理,可到底是因为这感情而渐渐冷了心。尤其在失去孩子以后,对他的恨,也渐渐重起来。
回来以后,她一直离夜曦很远,总觉得有天他们必然会敌对,不希望到时候第二次受伤。他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她,忍让、妥协、体贴、安慰,在他抓住她的手请求她不要离开的那一刻,在她听到顾惜说夜曦四年来如何度过的那一刻,在她回到苏氏晚宴的晚上他出现在她身边的那一刻,在他坦诚告诉她他的身份的那一刻,她的心都在变得柔软,久而久之,苏锦知道自己再次毫无理由的沦陷进了这男人的爱情里。
夜曦,是个让女人无法拒绝的男人,更是让苏锦没办法离开的男人。
不想他担心,其实只是她不自觉的一个反应而已。开始是恨他,不想表现出对他的在乎,后来却是真的不想他更加愧疚,所以选择隐瞒。
失去孩子已经足够痛苦,何况她永生也不能生育?
只是想到孩子两个字,苏锦总忍不住想起夜弘文,一股怨愤又会慢慢升起。她是失去了一切,他却迎来了一个新的生命,无论这个孩子如何得到的,但,夜曦背叛过他们婚姻的事实却无法抹去。
她闭着眼睛,因为心中的微微不悦蹙了眉端。
夜曦其实早就感觉到她醒了,只是她闭着眼睛,小猫儿般躺在他怀里的感觉太过幸福,舍不得破坏这样美好的场景。
早晨刚刚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的她脸色苍白,唇片干涩,紧闭着双眸似乎强行忍着痛。他就坐在她身边,听着旁边那些机器哔哔的声音,心烦意乱,恨不能痛的是自己。
对女人来说子宫的功能有多重要他很清楚,想着若是她醒来听到那个消息会有多痛,他就没办法平静下来。不敢看她,却又不敢离开她,就那么坐着,像僵尸一样直挺挺的坐着,直到许延进来。
“先生,已经给孟绣换过医院。不过关于当时的情况,您得想办法和夫人解释一下。”许延说着试探的看向夜曦。
虽然明知道夜曦的表情不会有变化,可看到那张苍白僵硬的脸许延还是吓了一跳,“先生,你的脸色……”
夜曦微微闭了眼眸,示意他不要说下去,许延闭嘴低头不敢再说。
“孟绣的事情不必遮掩。”他说着起身,眼前突然的漆黑才让他在晕厥中感觉到胳膊的伤,蹙眉忍了忍,他吩咐许延,“请顾小姐过来照顾,我去休息一会儿。”
不能让她醒来恰好看到他这幅德行,她那么费力用心的隐藏自己的病情,不是为了让他揭穿的。
“是。”
许延让开路,夜曦从他身边走过时,他说,“夫人醒来我会立刻告诉先生。”
夜曦满意的点了下头,他要的就是这样。
睡是睡不着的,明明头疼的厉害,想着苏锦就难以入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却感觉到外面似乎有动静。他休息的地方就在苏锦病房的套间里,没关门,苏锦那里稍稍有事就听得特别清楚。
翻身下床出来,就见原本安稳入睡的苏锦额头满是汗水,干涩的唇片一张一合似乎正呢喃着什么,对这种情况顾惜竟然毫无办法,紧张的握着她的手不停的唤她的名字。
夜曦没来由的生气,上前几步推开顾惜轻轻握住苏锦的手俯身下来,凑到她耳边。
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不停摇着的头足以说明她正做着噩梦,夜曦不知道她的噩梦里会有什么,但一定是孤独的,因为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人能够陪着她。所以他俯身轻轻把她抱在怀里。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拥抱,苏锦的颤抖渐渐平缓下来,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嘴唇开合几次,似乎只是挣扎了几秒钟,就慢慢安静下来,头偏倒,倒在夜曦怀里睡着了。除了神情有些疲惫,没了大碍。
顾惜惊讶的看着苏锦,松了口气微笑。原来爱情的力量是这样的,原来对一个人的依赖竟然可以到了毫无意识的地步。
她拿了块湿帕子想替苏锦擦擦汗,被夜曦夺过去,强硬的动作中似乎还表达着他在生气她没照顾好苏锦。
“你的胳膊。”顾惜好心提醒。
夜曦却视若罔闻,受伤的手臂紧紧抱着苏锦,擦汗的动作利落温柔。
顾惜无奈,看来她是没办法阻拦夜曦带伤照顾苏锦,只得叮嘱他,“你在苏锦身边躺着休息一会儿,否则她醒来看到你这张煞白的脸,恐怕又要吓晕过去……还有,她醒来,记得叫人过来。”
“嗯。”淡淡一个无心的回答。
顾惜放心离开了。那个病房,那张床,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她没有必要呆在那里。而夜曦肯定把她的话记在心上了,对苏锦的事情,他向来上心。
就这么一直陪着她,夜曦时而睡着,时而又会因为想起她还在他怀里而突然清醒。此刻,正批阅着文件,她稍稍变换了动作,他就清晰感觉到了。
苏锦躺的太久,腹部的伤在一跳一跳的疼着,麻木而憋闷,整个身体又困又疼,她实在没办法继续保持着同一个睡姿,缓缓睁开眼睛,不其然,竟落入夜曦漆黑深沉的眸子里。那双眸子太过深邃,以至于在某个瞬间,苏锦竟然忘记了呼吸。
他笑了笑,如同一道赦免,苏锦回神,脸微微发热。
夜曦笑的愈发柔软灿烂,喜悦溢于言表。
“锦儿。”他笑着唤她。
苏锦收敛不知所措的神色,醒来前想到夜弘文而微微冷下的心表达在脸上,她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放开我,我困得厉害。”
因为沉睡、麻醉药和手术病痛,声音沙哑的厉害,还夹杂着因为干涸而显出的嘶哑,苏锦听得都皱眉。
也只是因为她情绪的变化有片刻愣怔,听到她的声音,夜曦立刻起身。同一个动作保持了几个小时难免浑身发麻,下床的瞬间双腿一软,扶住床沿的瞬间,已经发凉的胳膊上剧痛传来,他强行撑住,剧痛却钻到心里,身子一晃,慌忙避开苏锦躺着的床,撞在后面的墙上,顺势下滑。
“夜曦!”听到声音苏锦惊叫,他却已经及时扶住阳台,虽然闭着眼睛强忍,但到底是站稳了。
雪白的刚刚换过的衬衫上已经被浓重的血迹污染,苏锦想起身,可腹部的痛却刺激的她顿时倒回床上。
“别乱动……”夜曦闭着眼睛沉声命令,喘息片刻,睁开虚弱的双眸笑看着她安慰,“别担心,我没事。”
说着已经站稳,踉跄两步到床头柜,打开保温杯里早已准备好的温水。一手端着杯子,一手端着勺子,侧身坐在她身边。
坐下的动作明显偏重,苏锦的枕头随之陷下去。她仰起头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手里的勺子稳稳当当盛着一点水,如同父亲看着心爱的女儿般笑着哄慰她,“不能喝水,先润润嗓子。”
她张开嘴,乖乖的喝下去那点儿水。可目光却自始至终凝聚在他的胳膊上,那条胳膊上面,衬衣已经显出了鲜红的血色。她躺了多久,他的伤居然还没有好。是一直抱着她,所以都没有休息,所以刚刚才会几乎晕倒吗?他脸色真差,嘴唇都是青白的,哪里还有半分曾经邪肆笑着男人的影子,好像突然一夜之间就老了,老到可以给她做爸爸,真的把她当女儿一样呵护……
苏锦闭上眼睛不想看他,因为看着那样的他实在没办法恨,没办法远离。
每一次,当她因为夜弘文而芥蒂着他的时候,就会突然发现他那么好,好到,好像夜弘文从来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呢?世界上女人那么多,他何苦喜欢她?
耳边响起水杯放下的声音,能感觉到夜曦正看着她。
夜曦脸色有些难看,苏锦明显在生气拒绝着他,他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或者,她梦里梦到经历过的苦难,所以醒来后又开始怨恨他?他们之间,是不是永远都无法逾越那道恨的鸿沟?
他觉得自己真的奢求太多,她能留在他身边已经够了,恨或者此生都无法改变。就像她说的,他能把他们的孩子,救回来吗?
夜曦转身,心和胳膊的刺痛都让他站不稳,但他不能在她想要安静的时候强行陪着她。
“夜曦。”
苏锦突然睁开眼睛开口,目光望着他的背影,瘦削,让人心疼。
夜曦愣了下,回转身看她。
“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肯和你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