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退后,朝廷于开禧三年二月进叶适为宝文阁待制,兼江淮制置使,专门措置屯田。至此,叶适有机会来实行他的以江北守江的战略思想。这个思想是他原来就有的,但在实行的时候,也曾走过一段弯路,在事实的教育下才有了改变。他后来总结这个经验教训时说,原来三国孙吴以来,是以江北守江的;到五代吴杨行密无争淮北之势,而淮不可守;南唐李氏割淮向周称臣,不敢窥视江北,而江不可守;建炎绍兴以来,承用杨李旧法,以淮守淮,以江守江,孙吴以来的历史经验不复讲。“余顷在制司,初亦循近辙,几误;急易之,仅能自完。既将经画江北以及两淮,而上自卿相士大夫,下至偏校走卒,无一人以过江守江,过淮守淮为是者,此今世大议论也,未有不知守江淮而犹欲论取中原者也。”(《习学记言序目》卷二十七)显然,经营两淮,从防御意义上说,是以江北守江;从进攻意义上说,是建立进取中原,收复故土的基地。因此它的意义是十分重大的。
叶适经营两淮,做了以下几件大事:
(1)建立三大堡坞
建堡坞的起因,在渡江砍营劫寨时。“然渡江之兵,苦于江北无家,基寨无所驻足,故石斌贤之徒不能成大功。”因此,在金兵退后,叶适立即在江北建立定山(今江苏省江阴县东二十五里),瓜步(今江苏省六合县东南),石跋(今安徽省和县东北三十里)三大堡坞。
定山(离江三里)屏蔽靖安,近在江津的石跋屏蔽采石,瓜步屏蔽东阳,下蜀,西护历阳,东连仪真。三堡缓急应援,首尾联络,形成守江的一道防线。平常无事时,各堡只以五百人一将戍守。万一有警,可增兵到二千五百人,连同堡坞内外居民中挑选的二千人,各堡通为四千五百人,共同把守。然后由制司别募精勇敢死兵士千人,作为劫寨,烧粮,冲锋搏击之用。这样一来,建立堡坞不仅使过江之兵有了落脚点,对于防江有四利:一是使江南岸的守兵胜气自生,无所畏怯,敢于向前进击;二是使江中舟师有接应之利;三是利于海船入江而决死斗;四是利于舟中甲士战斗。这样长江的防务就有了保障。如果敌人发兵攻击堡坞,由于三堡离江较近,我军以战舰海船在江中攻击敌军,使敌人腹背受敌。如果敌人攻击和州,滁州,仪真,六合等城,则可发堡坞之兵分出其前后袭击敌军。(《定山瓜步石跋三堡坞状》,《水心文集》卷之二)可见三大堡坞的建立,是实现江北守江战略的第一个坚实措施。
(2)措置屯田,安集流民
由于南宋政府在投降派控制下,只怕建设边防会引起金国统治者的不满,根本不顾两淮百姓的死活,以致沿淮千里边疆毫无守备。
开禧二年金兵侵入两淮,仅安丰,濠,盱眙,楚,庐,和,扬七郡,“其民奔迸渡江求活者几二十万家”,未渡江而流徙者,又有十万家。“度今七郡之民,通计三十万家,终当皇皇无所归宿。”叶适见此,深感痛心。他向朝廷大声疾呼:淮民流徙,“无以处之,则地为弃地而国谁与共守!设使今岁边报复急,此三十万家者,又将奔迸流徒而丧其生乎!”他指出这种惨状的出现,根源在于政府的投降妥协政策:
“自唐以后至本朝,以和戎为国是,千里之州,百里之邑,混然一区,烟火相望;无有扞蔽,一旦胡尘猝起,星飞云散,无有能自保者。”
(《安集两淮申省状》,《水心文集》卷之二在叶适受命“专一措置屯田”后,深深感到,“今之屯田,与昔不同”,今非昔比,不能照搬古人屯田之“常论”。“自虏寇惊骚,淮人奔迸南渡,生理破坏,田舍荒墟,十郡萧然,无复保聚。今之所急,在于耕其旧业而复其所常安,守其旧庐而忘其所畏尔,岂得以昔日之常论冒行之乎!”(《定山瓜步石跋三堡坞状》,《水心文集》卷之二)可见叶适当时经营屯田,是安集两淮流徒之民,使其耕种因战争而荒废之土地,恢复其家业。叶适安集流民是与建立堡坞密切相关的。建立江北三大堡坞,是一个相当大的工程,所费人力,物力,财力甚大。叶适曾为此请朝廷拨钱四十万贯,米十万石;并计划“若兴此役,流民必多应募,因可以赡给之,不至狼狈失所”(《条陈堡坞五事》,《水心文集》补遗)。这就是以工代赈之法,既修了堡坞,又安集了流民,一举两得。在堡坞建成后,又可安集更多的流民:今三堡既就,流民渐归,所宜招徕安集,量加赈贷。令于东西一二百里,南北三四十里之内,其旧有田舍者,依本住坐,元无本业,随便居止。其间有强壮者,稍加劝募,给之弓弩,教以习射,时命程试,利以赏激。度一堡界分内,可得二千家为率,万一虏骑今秋再至,随处入堡,与官兵共守,此今日经营之大略也。(《定山瓜步石跋三堡坞状》,《水心文集》卷之二)。
(3)建立兵民共守的防御体系
开禧二年战事未起时,叶适曾向朝廷建议濒淮汉而守边,未被采纳。战事起后,情况有很大变化,叶适又有新的策划:今事已无及,长淮之险,与虏共之。惟有因民之欲,令其依山阻水,自相保聚,用其豪杰,借其声势,摩以小职,济其急难。春夏散耕,秋冬入保,大将凭城郭,诸使总号令。虏虽大入,而吾之人民安堵如故,扣城则不下,攻壁则不入,然后设伏以诱其进,纵兵以扰其归。使此谋果定,行之有成,又何汲汲于畏虏乎!(《安集两淮申省状》,《水心文集》卷之二)按照这个防守方案,前述屯田和堡坞之立,收兵民杂守之用,屏蔽江面,仅为“先作一层”,其作用是使江北之民,心有所恃,敌兵再来,不致奔迸求渡,腾突纷扰,贻乱江南。“此外入深第二层,更择别有山水险要可充堡坞去处,接续措置”(《条陈堡坞之事》,《水心文集》补遗)。为此,制司派人持帖到两淮各州军界内说谕:
本处土豪有信义为众所推服之人,先与借补官资,差充总首,令各从便选择地利,依山傍水,可充堡坞去处,团结人户,防备虏骑冲突,目即劝诱流民复业,且就便居止,或有急难,则入坞屯聚。如保守无虞,即当差官去点检,照当司所定则例,申具朝廷,正补官资施行。
(同上)帖中还开列所保聚人口多少(从三千口到五万口以上)拟授之官阶(从进勇副尉到成忠郎)。各地民兵所用军器,也由官司供给。据叶适调查,“两淮民兵,最便于皮笠,纸甲,皮甲,短装弩,此外如三叉枪,短枪,手斧,提刀之类,皆不可阙。今当以十万人军器为率。”(同上)由于措置得当,两淮各地豪杰起来响应,结寨保守,安集流民者,不乏其人。“见团结山水为寨者四十七处,特借以声势,使自为守,春夏散耕,秋冬入堡”。叶适将其居民户口姓名帐册申报朝廷,实效甚为显着。在叶适的努力下,建堡坞,依山水结寨,措置屯田,安集流民,兵民共守,次第深入,以江北守江的防御体系初步形成。叶适感叹说:“不然,则南北并争之际,无岁不有兵革,淮人岂能屡逃屡复,以自滨于流离死亡也哉!”(《定山瓜步石跋三堡坞状》,《水心文集》卷之二)
正当叶适在建康忧国忧民,呕心呖血地经营两淮防务时,南宋朝廷中的投降派却在于着另一种勾当。他们不但不以叶适以江北守江的主张为然,反而为了妥协投降而准备答应金国的任何苛刻的条件,直到以韩仰胄的头颅去换取金国的“和议”。在韩侂胄被杀后,御史中丞雷孝友又以“附和”韩侂胄用兵的罪名弹劾叶适,朝廷据此将叶适落职。这个雷孝友原来正是韩侂胄一党;而叶适反对韩侂胄贸然出兵的文字俱在,却无人顾及。真是颠倒黑白!叶适在危急之际出镇建康,转败为胜,又经营两淮,安集流民,积极防御,都是有功于朝廷的。朝廷不但不赏,反而治罪,足见其腐败。叶适回永嘉仕门家居,绝不自辩。
然而,对叶适在开禧年间的作为,后人自有公论。如明代李贽说:“此儒者乃无半点头巾气,胜李纲,范纯仁远矣,真用得,真用得!”(《藏书》卷十四)黄宗羲也认为:“是役也,不用先生之言以取败。事急而出先生以救之,而金人卒以退去。时中朝方急于求和,先生以为不必,但请力修堡坞以自固,乃徐为进取之渐。而韩侂胄死,朝事又一变。许及之,雷孝友本韩党也,至是畏罪,乃反劾先生附会侂胄起兵端,并以此追削辛弃疾诸人官,而先生前此封事,具在庙堂,竞莫能明其本末,盖大臣亦藉此以去君子。”(《宋元学案》卷五十四《水心学案》上)凡此,皆可认作千古之定论。五专门研究学术时期开禧三年十二月,叶适离开建康,回到永嘉,住在水心村,专门研究学术。从嘉定元年(公元1208年)开始奉祠,到嘉定十二年(公元1219年)叶适七十岁时,曾申省状请求致仕,未获准;次年再申省状,获准以宝文阁学士,通议大夫致仕,至此奉祠凡十三年。嘉定十六年(公元1223年)叶适逝世于永嘉,享年七十四岁,赠光禄大夫,溢“文定”。在由建康到永嘉途中,叶适在致友人的书信中说:“某一生多难,学为世嗤,誓将去瓯闽之上,凿井筑室,有以自老,于今天下之事无所复置其念矣。”(《寄王正言书》,《水心文集》卷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