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韩文的热潮,一直持续到晚唐。由于形式主义的文风一度抬头,北宋初年,韩愈的影响大大削弱。欧阳修青少年时所见的士人,都为应科举而学时文,“未尝有道韩文者”。后经石介、欧阳修、苏轼等学者对韩愈改革文体的贡献作出肯定评价,大力提倡韩文,韩愈又再受到推崇。石介在《上赵先生书》中说:“吏部志复古道,奋不顾死,虽摈斥摧毁,十百千端,曾不少改所守;数十子亦皆协赞附会,能穷精毕力,效吏部之所为。故以一吏部数十子之力,能胜万百千人之众,能起三数百年之弊。唐之文章,所以坦然明白,揭于日月,浑浑灏灏,浸如江海,同于三代,驾于两汉者,吏部与数十子之力也。”苏轼称韩愈“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在他们的推动下,文学界的风气又渐趋于古,韩文经年沉寂之后,又行于世,“学者非韩不学”,学韩成为新的潮流。欧阳修在《记旧本韩文后》解释其原因:“韩氏之文,没而不见者二百年,而后大施于今,此又非特好恶之所上下,盖其久而愈明,不可磨灭,虽蔽于暂而终耀于无穷者,其道当然也”。
宋代中期古文复兴,多数人对韩文给予高度评价,秦观是具有代表性的一位。他在《韩愈论》中说:“钩列、庄之微,挟苏、张之辩,摭班马之实,猎屈、宋之英,本之以《诗》、《书》,折之以孔氏,此成体之文,韩愈之所作是也。盖前之作者多矣,而莫有备于愈,后之作者亦多矣,而无以加以愈。故曰:总而论之,未有如韩愈者也。”宋人推崇韩愈,学唐人的古文,主要就学韩愈,选他的文章作为范文。茅坤编选《唐宋八家文钞》,就以韩愈冠首。
在“文以载道”思想的指导下,古文持续发展,并产生不同风格苏轼:《韩文公庙碑》。
5的流派。自宋以来一直到近现代,古文都是重要的教学内容。而传授古文的写作理论经验,成为语文教学的重要方面。韩愈是这些思想理论的倡导者,又写了许多古文名篇,他的名字为人们所熟知。
清人吴楚材、吴调侯所编《古文观止》,选择了自古以来5余家的名篇,作为学习古文的范文。韩愈的文章入选的就有4篇,占1%以上。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韩愈在古文发展中的地位和他的影响。
(三)提倡师道
韩愈提出师道问题,并写了《师说》,公开宣扬自己的观点,也产生深远的历史影响。后代许多教育家对此发表评论,有的在理论上进一步加以发展。
宋初柳开写了《续师说》,他的基本思想与韩愈《师说》一样,都在于劝人从师。但他认为从社会实际来看,《师说》“尚其能实乎事而未原尽其情”。就是说,对社会上不从师的现象虽已指出,但其原因还查究得不透彻。所以他写了《续师说》,再进一步强调教师的重要作用。他认为“贤愚之性无殊焉,在乎师与不师也”,“世不可弃其师,人不可定其性,师存而恶可移,师亡虽善不能遽明也。”要提高道德学问,教师是绝对不可少的。他揭露当时的人不能“以道学为心”,而多数人“以禄学为心”,这是造成社会上“耻于从师”的根本原因。
宋王令也写《师说》,他从中国历史发展的角度来强调要重学校、尊教师。他认为社会治理不好,“患在不用儒”,“其弊在于学师不立,而育贤无方,圣人之道不讲不明,士无根源,而竞枝流。”他指出:“夫人所以能自明而诚者,已非生知,则出于教导之明而修习之至也。如其无师,则天下之士虽有强力向进之心,且何自明而诚也。”要人才不能等待自发成长,那是比较渺茫的,而通常要有教师来实行教导。
宋代陆九渊认为,韩愈对师道问题的见识非常人所及。他认为应当讲求师道,对教师对学生的要求各有不同,“学者不求师,与求而不能虚心不能退听,此固学者之罪;学者知求师矣,能退听矣,所以导之者乃非其道,此则师之罪也。”教师与学生各有各的责任,不能单方面地指责学生不知求师,不能虚心接受训诲。
明代张自烈写《续师说》,认为韩愈、欧阳修、陆九渊等人的见解不全面,还应再前进一步。欧阳修提出“师经,师万物”。张自烈指出“师经师万物,求善而止,不善则废,犹未尽师之道”。他认为“至于不善皆师,则万物之可师者众矣。孰谓善师者,徒求诸弟子哉!然则,不求师,失之妄,专师善,失之隘,能师不善,则日进无疆。惜夫退之告李生者不及此耳”。即认为学习的领域极宽广,不仅可从正面学习,还可从反面吸取教训,因此说万物皆师。这是对韩愈“学无常师”思想的补充和发展。
清初黄宗羲作《续师说》,认为根据教师的任务,作为教师是要有条件的,不具备条件则不配作为教师。强以为师的人是空有其名而无其实。他说:“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者也。道之未闻,业之未精,有惑而不能解,则非师矣。本无可师,强聚道路交臂之人曰师曰弟子云者,曾不如童子之师习其句读,巫医乐师百工之人授以艺术者之有其实也。”未闻道、未精业、不能解惑而强以为师的,连童子之师、工艺之师也不如,童子之师、工艺之师都有教学的实际。
陆世仪在《思辨录》中提到要善于择师,他说:“人无志于为圣贤则己,苟有志于为圣贤,则必求当世之能为圣贤者而师之。”善于择师而学习与不善于择师而学习的效果差别很大,“善师者学逸而功倍,不善师者学劳而功半”。他又说:“人欲学道,必先虚心,能虚心,然后能求师。”求师以闻道为条件,不以年龄为条件,也不以社会地位为条件。能虚心求师,则一言一事亦必有我师,时时事事都有可以学习的机会。他强调“天下无一事无师”;“故师之一字,是天地古6今、社稷生民,治乱安危,善恶生死之关也。”天下没有那一件事可以不要教师,教师确实是自然、历史、人类社会生活的关键。
廖燕写《续师说》,他说写作的原因是:“韩昌黎有《师说》一篇,似未尽发其义,予故续之。”他谈到为师的条件:“师莫重乎道,其次必识高而学博。三者备,始可泛应而不穷。”对教师的素质条件,认识更全面。他对韩愈“师不必贤于弟子”的论点提出异议。他说:
“然则韩昌黎‘师不必贤于弟子’之说非欤?予曰:不然。弟子可不必贤,而师不可不贤于弟子,即不必尽道殊道绝,要其议论文章,亦必求稍通于训诂、帖括之外,而发前贤所未发,使子弟有所取法,奋发开悟,一变其夙昔之所为,而不知谁之力者。然后师之道得,而师之称始可受之而无愧也。”强调为师者必须贤于弟子,有可供弟子学习的东西,否则就不配教师的称号。
唐彪写《父师善诱法》,其中批评世人对蒙师轻视是一种错误。
他认为蒙师的教学工作最为劳苦,贡献也大,“人仅知尊敬经师,而不知蒙师教授幼学,其督责之劳,耳无停听,目无停视,唇焦舌敝,其苦甚于经师数倍”。“夫蒙师劳苦如此,关系之重又如此,岂可以子弟幼小,因而轻视先生也哉?”蒙师也理应受到尊敬。教师应当是学生的模范和准则,学生的成长,全在于教师认真负责、因材造就、随机诱导,教师的责任如此重大,应当自加勉励。
章学诚写《师说》,对韩愈的《师说》评论说:“韩氏盖为当时之敝俗而言之也,未及师之究竟也。”认为韩愈只是针对时弊而谈,对教师的组成并未深究,在众多的教师中,各种教师所起的作用不同,应当加以区别。“盖有可易之师,与不可易之师,其相去也,不可同日语矣。”“若夫授业解惑,则有差等矣。必从其人而后受,苟非其人,即己无所受也,是不可易之师也。学问专家,文章经世,其中疾徐甘苦,可以意喻,不可言传,此亦至道所寓,必从其人而后受,不从其人,即己无所受也,是不可易之师也。”学有专长,别人无法取代其作用,这种教师是“不可易之师”。“至于讲习经传,旨无取于别裁,斧正文辞,义未见其独立,人所共知共能,彼偶得而教我,从甲不终,不妨去而就乙,甲不告我,乙亦可询,此则不究于道,即可易之师也。”
只掌握一般的知识,很多人共知共能,他的传授作用,别人可以取代,这种教师是“可易之师”。可易之师与不可易之师,不以职业为界限,各种职业都有名家,都有“不可易之师”。此外还谈到为师必贤于弟子,主要就在于闻道方面,至于技艺,他则认为不必一一比较,这是儒家重德轻艺教育传统思想的体现。
韩愈《师说》有深远的思想影响。直至现代,他提出的一些问题,对教师理论的探讨仍有启发。
(四)教学经验
韩愈是唐代杰出的教育家,他的教学经验含有科学的成分。他的部分文章对自己的教学经验进行理论概括,《进学解》就是比较集中反映其教学思想的名篇,随着韩文的流传,产生广泛的影响。
第一,学者应当德业兼修。他对学生提出较高的要求,不仅注意习业,还要重视修德,他说:“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在业务方面要精通,在品行方面要成德。当时在科举的影响下,在知识分子只追求名利、道德水准普遍下降的情况下,这样的要求是较高的,起了警醒与纠偏的作用,对后世学者也有启发。有人录为格言,鞭策自己进德修业。
第二,指示达到德业兼修的方法。勤学是实现精益求精的途径,如果终日嬉游,不肯努力用功,学业必然会荒废;深思是德行成就的方法,如果随意而为,不认真深思,德行必然会毁败。这是经验之谈,也是具有规律性的,话虽不多,却抓住了要领。
第三,在博学的基础上掌握简要义理。他说:“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学习知识不要太狭隘,受局限,知识面不妨广些,大大小小都要收集积累起来,越多越好。
6对这许多知识不是单纯的储存,而是要牢固掌握,为我所用。因此,必须经过思想上的加工整理,对不同性质、体裁不一的着作,或提要或钩玄,有的逐段概括出要领,有的抓住书中深奥的道理。只有由博而求约,才能达到以简驭繁的要求。
第四,从经典名作中吸取精华。读书要选择,还要善于深入学习。三代两汉之书,其内容皆渗透先王之道,各有其特点,“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估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
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学习这些经典和名作,必须深入体会文章浓郁的味道,细细咀嚼吸取其中的精华,师其意不师其词,学习优秀的历史遗产,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创新。
上述几个方面,是韩愈在教育史上主要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