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沫晨疑惑地跟随在男子身后,他的背影缓慢进入侧边一间房屋中。里面光线有些昏暗,看不清楚摆设。顿了顿,她还是跟了上去。
“那个,前辈。”她突然顿住,小声问了句,“前辈可否告知名号?他日若是有机会,沫晨定当报答。”许沫晨显得有几分窘迫尴尬,此人虽然在幽阴泽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却连苗无疆 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可见其心思隐藏之深。
她听苗无疆说起的时候,只隐约感到此人身世背景,颇有几分复杂。想来自己的娘亲应该清楚,却连最信任的苗无疆都不告知。不明就里,她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男子在前面亦停住脚步,片刻后,语气变得几分沧桑:“叶诚。”
许沫晨微微皱眉,似乎从未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若是若山弟子,应该亦有名册记录才对。但她和任柳知曾经偷偷跑去翻阅过若山的花名册,人数虽然众多,却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 。
“你不用想太多,三界之内,如今想必,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你只需把我当做幽阴泽中的叶大夫便可。”叶诚并未回头,猜出了许沫晨的心思,以劝慰的口吻说道。
“前辈您别误会。”许沫晨顿觉尴尬,想要解释,却有发现早已语无伦次。
叶诚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侧屋的光线明显暗了许多,只旁边墙壁上一扇小窗户,透进来昏暗不明的光线。叶诚的身子,隐没在黑暗中,他小心地在里面书桌轮廓边摸索着什么。许沫晨只隔了段距离望过去,等待 他回身。
片刻,那个算不得强健却也十分康健的身体回转过来,两只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更加明亮了,闪闪发光,令人觉得鬼魅。
“你把这个东西拿上。”说着,便伸手递过去一个木盒子。
许沫晨接在手中,感受到陈年古木上的一种霉味和潮湿。
“这木锦盒中装的是一颗上古千年菩提子。”叶诚的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带着微微的喘息声,“想要救治骆戎舒的元神,就得依靠这千年菩提子,寻找到人界七子。以他们精纯之血做 引,采集茯苓甘草入药,用九牧鼎炼制十天,方可得到一粒九转回魂丹。”
幽暗中,不再有言语,许沫晨伫立在那里,有些呆滞。肩头的咕噜似乎刚刚睡醒,打了一个响嗝,将沉静的气氛打破。
叶诚方才领着许沫晨,从侧屋走出,重入光明之中。
两人对坐在桌边,神色各异。咕噜则眼瞅着许沫晨面前的木锦盒,眼珠直转,死死盯住不放。
许沫晨皱了皱眉头,盒子上已然有了她的手指印。既然是如此贵重的东西,为何又放在那么阴暗的地方,还灰尘满满。
“你别太在意,我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碰这个盒子了。”叶诚开口,有几分尴尬。
许沫晨抬头看了他一眼,反倒觉得此人真的会读心术一般,就像白缇,总能准确说出她的心思。
咕噜嗖的一下,从许沫晨肩头跳下来,趴在桌子上,好奇地看着那木锦盒。
许沫晨抿抿嘴,小心翼翼地掸去上面的灰尘,开了锁,掀起盖子。一颗橙色的小圆珠子安稳地坐落其中,上面泛着一层柔和的荧光。橙色宛如水波流转,从珠子的一头流向另一头,线条 极为柔美,给人一种舒畅的感觉。
“千年,菩提子?”许沫晨低声嘀咕,这似乎跟书上记载的不大一样。而且,她记得,菩提子不应该是佛家的东西么?那抹橙色流转,她不禁又想起了无尘大师。同样柔和的橙色,给人 温暖。
“你可曾清楚,这三界内人神仙鬼妖魔的区别?”不想,叶诚突然问了一个好不相关的问题。
“我只听师父说起过,神族和魔族本是最厉害的两族,灵力强大。但是在上古的一场浩劫恶斗中,神族为了捍卫三界的和平,与魔族发生了一场大战,所有神族尽数丧生,与魔族玉石俱 焚。因此,如今三界中,只有人、仙、妖、鬼四类。而妖精和鬼怪,都是阴气重,隶属幽冥界。人界以结界单独存在于三界的夹层中,看守三界的重任便落在了仙界身上。”
许沫晨缓缓道来,对于这些,一半是骆戎舒讲的,一半是她自己看闲书看的。平日里,骆戎舒并不喜欢她看这些杂书,所以她从不敢在骆戎舒面前提起一个字儿。
“算起来,仙界与人界本是同源。仙本就是凡人修行得道飞升而成,其肉体与凡人没有太大差异。而妖精则是有自然界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修行成,自然被单独划分出来。至于鬼怪, 阎王殿里的,是凡人死后魂魄聚成。但还有一部分,却是三界戾气凝结而成。”许沫晨一口气说完,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对面的人。
叶诚的表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他轻轻点点头:“你知道的不少,这些年,骆戎舒也算不是白教。”
“唔。”许沫晨不禁摇摇头,“有一半,都是姑姑给我的书上看到的。”话一出口,她的脸顿时红了红,一股幽怨紧接着升起。
她微微低下头:“是,是娘亲给的书。”
叶诚的嘴角微微抽搐,仍旧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她这是在为你早作打算。”
许沫晨依旧低着头,想起锦州城那日的情景,心头泛起酸涩。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说感情不够深厚,刚开始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丧失亲人的痛苦。
日子久了,却总有一个声音在说:你不是孤儿,你有娘有爹,可是你娘死了!就死在你面前!
每一次想起那抹紫色,她的心都觉得刀绞般疼痛。在幽阴泽的日子,她亦发现不是一个人,她不是孤儿,她的生命不仅属于自己。于是,那种丧失亲人的痛苦,一层一层弥漫开来。
事情来得太突然,她甚至没来得及眨眼,痛苦便已降临。
“你不必太难过,其实锦州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叶诚语气淡淡,仿佛那是一件与己不相关的事情。
许沫晨微微惊讶,片刻后又坦然。他如此高深的修为,怎会不清楚?恐怕他早已看透了三界风雨,最后才选择隐居于此,不问世事。像这种对生死都已看破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承受不住 呢?
“你想要救你师父,我并不阻拦。你求我帮你,我会尽我所能。但是,执念太深,往往成灾。你是璃儿的女儿,她有恩于我,你的要求,我定不会拒绝。”叶诚又重复了之前的那番话, 苦口婆心,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前辈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许沫晨却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坚毅。
“好吧。”叶诚叹口气,“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
“你刚刚说的,十分正确。神族消失殆尽后,有仙界接受掌管三界,负责人间的和平。那个时候,虽然魔族已灭,幽冥界却蠢蠢欲动。无论是那些戾气所化的鬼怪,还是一些心术不正的 花草走兽修炼成的妖精,都十分觊觎凡人的阳气。想通过吸食凡人的精元,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他们开始四处作乱,搅得人间不得安宁。后来凡间出现了七个人,他们每一个,都拥有一颗纯正的赤子之心。悲悯人间疾苦,心怀天下。缘分让他们聚集到一起,共同修行,以求提升 自己,斩妖除魔,捍卫人间安宁。”
“七子?”许沫晨不禁联想到了若山七子,七星阵,不知是不是巧合。
“嗯。”叶诚点点头,这一次反倒没有注意到许沫晨的小心思,“人间七子,据说他们是上古神族的七魄所寄存的肉体。神族虽然死去,魂魄却游离在三界内。他们担心三界安慰,怕幽 冥界会趁机作乱。最后一个死去的神,便用毕生残力,将自己的七魄永远凝固,打入人间。”
“传说,这七个人,每一世都会相遇。或是因为亲情,或是友情,或是爱情。他们最后总能够聚集在一起,帮助人间的老弱病残。共同修行,斩除妖孽,捍卫凡间宁静。后来有一个道士 说,若山的开山祖师们,后来创出的七星阵,就是那七子所创。只不过被若山弟子学得,又发扬光大罢了。”
听到他提起若山,许沫晨下意识地眉头又皱紧了一分。
“这千年菩提子,是受过昭明寺高僧开光的,对于赤子之心极为敏感。你用它到人间走一遭,寻到那七子。取他们右手中指一滴鲜血,集齐在这木锦盒内,以茯苓甘草为药,送入九牧鼎 中,再加以纯正的幽冥火,炼制十天,方可得到九转还魂丹。”
一席话听罢,许沫晨只觉得酸甜苦辣,百转千回在心中淤塞。若山,昭明寺,桃花峪,仙界,人间,往事历历在目,每一幕都像极了一把刻刀。风霜,血痕,大概只有经历这些,才能够 算是成熟吧。
“人界的很多事情,并不由人。身在江湖,心不由己。”叶诚最后说了句,“沫儿,我不希望你踏上璃儿同样的道路。你心中想要的是什么,突破牢笼去尝试。若是不放手试一试,又如 何知道结局?不要太为心中现在所认定的恩仇迷惑了心。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许沫晨浅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前辈,多谢指点,沫儿感激不尽。”
听到他这么称呼自己,许沫晨料定,他与曲璃的关系,绝不仅仅只是朋友这么简单。这个男子,看自己的眼神,与天枢和骆戎舒不同,反倒同凌阳子有几分相似。里面,都有一种,她怎 么也捉摸不透的情愫。
只是,如今她顾不得许多了。七子?一切答案和希望,都在人间。她只希望,骆戎舒能够平安无事。别的,恐怕再无留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