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晴朗,岁月静好。
若河缓缓流淌,到若淮谷地,分成两支。一支流向淮山,一支从谷地流出,进入人间。
青葱的树林掩映下,若山依旧仙云缭绕。偶尔从上面随风飘落下几片桃花瓣,几经吹打后,沉落入泥土之中,桃花的幽香却依旧残留在空气里。
白衣女子慵懒地推开门,阳光洒进来,照在她白皙清秀的面庞上。她卷起袖子,端着一盆凉水,走出院子,给栅栏边的秧苗浇灌。背后屋内,却是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噼里啪啦地一堆东 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涟儿,又在调皮了。”白衣女子并不起身,也不回头,仍旧自顾自地将水缓慢浇灌在幼嫩的秧苗上。
看着整齐的一排嫩绿,她缓口气,脸上露出几许欣慰。
“娘!”
屋内却是传来女孩大哭大闹的声音。
“哎呀,这孩子!”女子有几分哭笑不得,放下手中的盆子,提着裙摆,往屋内匆匆而去。
房间里原本整齐的摆设,被弄得乱糟糟一团。桌子上的茶杯,被打碎一个,掉到地上。小女孩正双手抹眼泪,看着那地上碎裂的茶杯,呜呜哭泣。
“好了好了,没事没事。一个茶杯而已,娘又不责怪你。”白衣女子上前,搂住小女孩,柔声安慰,同时伸手替她将眼泪擦了去。
“可是,那是南风姨爹送的。”小女孩扭过头,望着她,眼里又是自责又是后悔,“柳姨说,那是姨爹最喜欢的东西了。”
“啊呀,是哪个小孩子在哭鼻子啊。”门口,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屋里两人同时望过去,门帘被掀开,一男一女齐齐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望着两人。男的器宇不凡,却锋芒内敛,浑身散发着柔和可人的温柔气息。女的眸中闪过狡黠,面容姣好,气质 超尘。真算得上是一对璧人。
“看看谁来了。”白衣女子哄着小女孩,“不是天天盼着吗?”
小女孩咿呀着含糊叫了几声,张开双臂跑了过去,一把抱住来人:“柳姨,姨爹,你们可来了。”
“我不来,不知道哪个小姑娘可要哭坏鼻子咯。”男子蹲下身来,笑着捏捏小女孩的鼻子。
白衣女子缓步走过来,笑着招呼二人:“柳知,南风,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吧。”
“沫晨。”水碧衣衫的女子一把抓住白衣女子的手,“我可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啊。”许沫晨笑了,一袭白衣被风吹动,脸上稍微显露出苍老之色。“眨眼间,我们都多久没见了。”
“我带涟儿出去玩玩,你们两慢慢聊。”旁边,宋南风很体贴地抱起小女孩,一边走一边逗她玩儿。
留下两个女子,相互扶着,进屋坐下。
许沫晨上下打量对方,眼里含着羡慕和祝福:“能够看到你们幸福,我也了无心愿了。”
“沫晨。”任柳知捂住她的嘴,“你还是不肯回桃花峪吗?”
摇摇头,许沫晨将目光移开:“开到荼蘼花事了,也许,这花了村,便是我唯一的一点牵挂和留恋了吧。”
过去的事情,如风,轻轻飘逝。
“可是,你的身体”任柳知十分担心她,肉身凡胎,抵不过时间的衰老。
而当初,李涟儿得救有了性命,却失了心智和发育机能,无论多少岁,身体和智力都停留在六岁的状态。这些年来,许沫晨一直带着她,在花了村过着简单朴实的生活。
但是,许沫晨是会衰老的。
任柳知和宋南风安定在桃花峪,期间来看过许沫晨几次。因为人间和仙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经过近乎二十年的治愈康复,三界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他们这 才得空,赶来探望许沫晨。
只是,人间凡人的衰老速度,是任柳知没有想到的。
“我这里,还有桃花峪的养生丹”任柳知说着,从药囊里取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如今,她已然成为桃花峪一等一的大夫,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太素九针都拿不稳的冲动少女了。
许沫晨却是推辞,摇摇头:“看到涟儿能如此喜欢南风和你,我也就放心了。人各有命,既然我得了这肉身凡胎,就不应该妄想长生不老。也许,进入地狱冥界,饱受那永世的轮回之苦 ,是我注定要还给他的吧。这是我欠下的债,我总要还清。”
任柳知本还想再说什么,眉头皱了皱,却不再言语。
两个人都纷纷沉默,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几分尴尬。
“哦,对了。”许沫晨突然换了一脸笑容,“我趁闲暇的时候,给康狄织了件毛衣,你带回去给他试试看。看到你们一家三口能够其乐融融,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她转身,朝屋角边的竹箱而去。
“我们找到他了。”任柳知一狠心,咬牙,吐出几个字。
许沫晨伸出的双手,顿时停留在半空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凉城的烟花之地,若山弟子曾经亲眼目睹他拥着一个妓女上楼去。”任柳知突然觉得心痛,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消息带过来,但是,她还是选择了说。
“我和南风去见过他,但是他不肯承认。满脸的胡子,亦不复当年的潇洒倜傥。浑身都散发着酒味,整日浑浑噩噩,沉醉在烟花之地,除了花天酒地,再无其他。”
许沫晨静静地听着,这二十年里,不止是她过得痛苦。她本以为,随着尹绍林的消失,她再也不会有任何牵挂。但在花了村碰到李涟儿的时候,心底的那一抹牵挂,还是不由自主地泛上 来。
于是,她就一直带着涟儿住在这里,等着,盼着。或多或少地期待着那个人,寻到这里来。但是直到任柳知告诉她这个消息,那唯一的一丝希望,终究是彻底破灭了。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沫晨。”任柳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既然你还念着他,又何必再计较过去?你们两,明明都可以放弃过去重新开始的,为什么都要把自己关在过去里,相互 折磨呢?”
苦笑,许沫晨无言以对。这不是折磨,她无法迈出那一步,无法做到像任柳知那样,可以不计前嫌不计后果地跟随自己的心意。她没有那么豁达,更没有那么乐观。
“那,他在凉城,有人照顾吗?”
听到许沫晨这么问话,任柳知便知道她的选择了。
“他平日里都一个人出没在烟花之地,但总喜欢在河边放花灯。每天都会有个老仆,手里拿着花灯在河边等他。一到晚上,他就会返回河边跟那老人一同放花灯。”任柳知细细说道,“ 那老仆,不知是和来历。只是他白天会扮作一个道士,穿得破烂,看起来疯疯癫癫,拿着个竹竿上面挂了块破布,腰间还系了个铃铛。”
“是了,就是他了。”许沫晨苦涩地笑了笑,“他便是幽冥异阁里的那个老人,是梵诗锦和梵音的父亲。”
任柳知愣了愣,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是如此来历。
“那,你?”她试探着询问,不知道此刻许沫晨心中的想法。
许沫晨只是摇摇头:“顺其自然吧,既然他亦有人照顾,我便更没有什么牵挂了。只是,年岁见长,行动亦开始迟缓了。涟儿,就拜托给你们了。”
“沫晨!”
任柳知还想说什么,见到许沫晨那般沉静的表情,却难以开口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许沫晨独自搬了一张摇椅,缓慢躺在上面。阳光洒下来,照在她的白裙上,显得祥和。整个小院子,除了她,便再无其他人了。院子门口,一棵四季桃花,已然亭亭如 盖,花香四溢。
她缓缓闭上双眼,享受这安静的时光。
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