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活一直如此宁静,毫无风波,倒也说不定是幸事。奈何,天不遂人愿的事情太多,巧合太多,方才弄巧成拙般出了意外和纠葛。
大婚当日,整个章莪山的梨树,都被渲染上了一层红色,师父说要以满山的红艳来昭示喜庆。
凤冠霞帔,琳秀坊专程送来的,上面有一块碧玉,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新婚之后,这碧玉便由我随身携带。
虽然我不曾接触过,但却听闻过传言。这玉佩乃是琳秀古墓中埋藏的翡翠玉,里面有侵染麝香,是避孕之用。章莪山的掌门,和琳秀坊的秀女,是不可以生养后代的。
我不知道历任掌门和秀女们是怎么想的,但我明白,寻找灵光男婴,是我们的共同的责任。
大婚那日,我带着羞涩怯怯地坐在床头等待。大红盖头遮住了双颊的红晕,听到外面欢闹的声音还没有结束。坊主特意前来送礼,带了一队弟子,这是章莪山千年来最热闹的时刻。
淳荔师父叮嘱了我许多,亦告知了春宵所行之事。只是,第一次如此面对清虚,我的心还是忍不住不断噗通跳动。
我们虽然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也喜欢他,但我却不清楚,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总是那么沉稳冷静,感情这种东西,似乎从来不能够左右他。我们互相知道,成人之后,他娶我嫁,但终究尚未过门,那一层薄纸尚为捅破。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要面对什么样的生活 。
只是,在心里私自地觉得,能够和他在一起,就这么平平淡淡一千年,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当我听到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双手死死攥着衣襟,额头微微冒汗。出嫁女子的心思,出嫁女子的紧张,三界之内,不分仙凡,都是一样的。
大红盖头被挑起来的时候,灯光洒过来。我看清楚了那张微醉的脸,依旧镇定沉稳。
他径自走到桌前,斟满两杯酒,递给我一杯。
我抿唇望着他,这个从小看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却又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接过酒杯,我们喝了一杯交杯酒。合卺之意,天长地久。一饮而尽,我只觉喉头有几分微辣。
一双温润的唇倾覆而下,我感受到那温暖的气息,近在耳畔。心里的紧张,更甚一份。手中的酒杯,颓然滚落在地。
春宵一刻值千金,红酥帐暖,我第一次见到了清虚的另一面,也是我自己的另一面。
原来,三界之中,仙妖无别,凡人亦是如此。情情/爱爱,谁都逃不脱。
我觉得自己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一次又一次,索取地强烈。而他亦给予地大方,酣畅淋漓。
********迷蒙之中,我只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他亦不再是他。我们都只是那云层里飘来荡去的两滴小水珠,遨游在自己建构的世界里。
我并不曾感受到淳荔师父所说的那层痛苦,反倒是无法掩饰的激动欣喜愉悦和满足。即便是他第一次进入,都没有那种刺骨的疼痛。
他是温柔的,每一份都那么温柔到骨子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这便是自己迷恋喜欢他的原因。
身体耗尽,我觉得浑身瘫软无力。但他却似一头猛兽,更加变本加厉。我不再感到满足愉悦,取而代之的是疲乏厌倦和反感。
发现我不那么配合,他却并不曾回到温柔的那一面,依旧疯狂地掠夺。我突然感到好害怕,内心开始颤抖。这样的他,是我不认识的,是我畏惧的。
最后,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睡过去的。或许是昏睡,或许是忍耐不住,终于熬不过去了。
次日,当我醒来的时候,便得退去了嫁衣,换上丧父,到灵堂给凌慎子师尊守丧了。
所以对于我们琳秀坊的秀女来说,出嫁并不就是那么一件快乐的事情。凡间的女子出嫁之后,尚且可以回家省亲。而我,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机会再回到琳秀坊。
出嫁的时候,满山红艳的梨花,却只是短短一日,便有重回漫天遍野的雪白。服丧的钟声,响彻了整个章莪山。梨花纷纷凋落,一派苍凉。
我看到清虚就跪在前方,一言不发,脸色苍白。此刻,我方才有猜测。昨夜那般,他是在怨恨于我么?
一旦他娶了我,便意味着师尊寿尽,灰飞烟灭。我于他来说,究竟是美丽幸福的妻子?还是弑师仇人?
想到此刻,我的身子不禁为之一颤。难怪当初,天帝要许下如此毒誓。我的嘴角,只得漾起一丝凄楚的无奈。
让相爱的人相守,却又让他们时时刻刻相恨。
这便是三界,最惨痛的惩罚么?
丧礼举办了整整三天,每一天都有一百次鸣钟,一千次跪礼。此外,我还需要在内阁,抄写一千遍《往生经》,以此谢罪。
丧礼过后的一个月,新郎新娘互不相见,各自分开生活。于是,淳荔师父和浮郝师祖便分开照顾我们二人的饮食起居。同时教授我们未来的生活和各种做杂事。
我是从淳荔师父的嘴里知道,那玉佩染了麝香,祖规明确说了,我不得有育。
那一刻,我有几分麻木地坐在石凳上,双目呆滞地看着师父。这样的传言,我早就听闻过。只是,那时年少,对此并不曾放在心上。
只是,当真在大婚之后,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去看问题的时候,我最初的想法便被轻而易举地击垮。
试问,哪个女子,不希望和心爱的人有自己的孩子?
只是,所有的话,我都吞回了肚子,一言不发。
握着玉佩,在章莪山梨花林的小亭子里,我独自煮酒斟酌。两三杯下肚,早已没有初次饮酒的那种辣喉,反倒是惆怅随之消散的畅快。
后来,我在章莪山的渡口前,梨花林外,建了一座亭子。没事的时候,一个人坐在亭子里煮酒独饮。前方是一片汪洋大海,后面是雪白梨花幽香。夜晚皓月当空的时候,海上还会倒映出 一轮玉盘,乍看,宁静祥和绝美。
一个月的期限到了之后,我便和清虚从原来相邻的房间住到了一起。这才算是夫妻生活的真正开始。只是,我觉得,无论如何,我们之间,总是缺了点儿什么,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小时候那种无忧无虑,希望天天见面的情怀,一扫而空。每日我伺候他更衣梳洗的时候,都沉默着,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一如既往地沉稳,只是少了几许温柔,多了几分疏远。我不知道为何,为什么一个婚姻,就改变了一切?
白日里,我做些女红,与师父学习延续章莪山梨花林花开的法子,同时也不敢荒废了自己的修行。而师祖在开始指点过清虚的剑法之后,便不闻不问,后来干脆返回琳秀坊去休息了。
她说,清虚的悟性极高,目前依然超过了自己的道行。她没有什么好指点的,更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因此,便决定回去好生休息游玩一番。
清虚看到师祖留下的离别信,一个字未说,只是返回落水洞中,继续钻研。
除了修行练功,他亦十分刻苦勤奋。饱览群书,对三界之事,更是知之甚多。
我对他的感觉,更是从当初单纯的喜欢,到现在的情根深种,还带上了十分的崇敬。只是,我感觉那个哭鼻子朝着我讨要糖果的小男孩,离我越来越远了。我怎么努力,都跟不上他的脚 步,抓不住他的衣襟。
无聊的时候,我便在亭中抚琴,有时候亦看书。无意中我看到一本《玉缘录》,上面记载了三界之中的各种奇玉。琳秀坊的这块玉,自然也在其中。
触景生情,我不禁感到几分悲凉,一滴泪不自由地掉落下去。
“怎么了?”清虚的声音,突然在对面响起。
我慌忙起身,擦去泪水,有几分茫然地看着他:“没,没什么。夫君,我刚刚没留心到你来了。”
“无碍。”他微微摆手,走上前来,拿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酒,烧得有些过火了。”
放下酒杯,他淡淡说道。
“嗯?”我微微一愣,片刻又低下头,双颊泛上红晕。
从大婚到现在,这一日,他主动对我说这么多话算得上第一次了。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么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此言一出,我更是惊讶万分。
只是,感慨亦颇多。
“是啊,许久了吧。”我也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自己却忍不住笑笑,“其实,我们成婚也不过才几个月而已。”
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猜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沉默,气氛开始变得有几分紧张。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怯意,鼓起勇气看着他,等待他说话。
他却是随手拿起我翻阅的《玉缘录》看了看:“怎么,喜欢凡间的白玉?”
“嗯。”我点头承认,“洁白无瑕,给人一种纯净完美。只可惜,世事蹉跎,又有几人能够完美呢?”
我这么说着,不由自主地捏了捏随身佩戴的玉佩。
“辰儿。”
他突然唤我,这个乳名,有多久没有被他这般温柔地叫过了。我的心底,突然划过一股暖流,冰冷良久的心,顿觉幸福。
“如果,我们只是平凡的夫妻,可好?”
我一愣,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般说。一时间,竟是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回答他。
“有自己的子女,膝下承欢,你,不喜欢吗?”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犹豫。
“喜欢。”我似乎是用尽了毕生精力,方才说出了这两字。
那一日,我们坐在亭子里,对酌。许是酒意,他的话变得分外多。不再是那个冷漠沉稳,不关心俗世的世外掌门。
谈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我嘲笑他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徒弟,他却罚我一杯酒,指责我做的糕点没有糖果好吃。
我突然觉得,我们又回到了过去。这幸福,来得那般自然,没有丝毫的掩饰和雕琢。就像是一块天然而成的白玉,毫无瑕疵。
酒入七分,我已然觉得有些头晕,醉意上来,只觉得头重脚轻。本想站起身来,乘兴敬他一杯酒。熟料,刚刚起身,整个人便晃晃悠悠地栽倒下去。
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雪白的衣襟,怀恋的味道。他接住了我,让我免于摔下去。
“辰儿,你醉了。”他亦有几分酒兴,嘴角扬起微笑,“看你,太不能喝了,就这么几杯,都醉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