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今年春夏偏旱,早在九王回京以前,几个地方州府已陆陆续续向朝廷报了旱情。曾今繁荣的徐州城已是农田荒芜、颗粒无收。虽然朝廷立即拨下银两赈灾,然而却被从中央到地方的贪官污吏层层克扣,十分灾银有三分到了灾民手中也就算不错了。
月落看着手中的信纸,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也不禁凝起了面色,徐州城里已经是哀鸿遍野,饿殍满街,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地方官员遇害,无人主持赈灾大计,朝廷派去顶替的官员也是只知收刮民脂民膏的硕鼠,然而徐州知府不管不问不说竟还偷偷向户部尚书送礼且总计不下千金。户部尚书掌管国库税银,徐州知府如此腆着脸去送礼为的是什么,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只是令人感叹世风日下,本该为民谋福利的父母官竟成了百姓苦难的根源。
“没想到这个徐州知府如此大胆,明明徐州是今年灾情最重的州郡,听说已经饿死了好些人,徐州知府竟然还向京官送礼且一送就是千金之多,如此罔顾人命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知府之位的!”一向稳重的信哥语气中也带了几分怒意。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月落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看着火光一点点舔去乌黑的墨迹,“地方吏治如此腐败,根可是出在朝廷身上,不过——”月落话锋一转,“这些到是其次,地方官员遇害,刑部却草草结案,徐州知府又恰在此时向户部尚书送礼,我总觉得这二者有什么关联。”
“可惜了,徐枫这个好官。”
正说着一个容貌明艳的婢女玉珠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火漆加密的信件,道:“月娘,徐州方向来的”
“怕是您交代给商公子的事有了进展,“信哥看着信封上极其特别的火漆印,眼角一抽,一个心形再配上火漆独有的红色,一般人都会以为这只是一对相恋男女的鸿雁传书,谁能想到这封信里会藏有什么样的机密。也是,全天下怕是也只有商公子才能想到如此奇葩的封缄方法。
月落取出信纸,上面赫然列出的是徐州知府与户部尚书勾结,贪污国库的条条罪证。月落眉尖轻轻一挑,她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将许谦拉下马,商祁就如此贴心的给她送了份大礼。
但单凭一张纸显然还不够。
月落将手中的信纸交给信哥,对他道:“我听说徐州知府送黄金给户部尚书的车队不是被劫了吗?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去找个人添把火,这张纸就是火引子。”
信哥接过信纸,有些疑惑,“如果状子递到了御史台,许谦和御史大夫佟佳岳又都是太子门党,他们不会官官相护么?”
月落摇摇头,道:“太子是一国储君,他就算再想保住许谦也不能阻挡当今陛下整饬吏治,如果李岳真的要去保许谦,那么他这个御史大夫的位子早晚也会保不住。”
不过这也需要一个契机,世事万变她不能不多留一手准备。那些上京的难民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被劫的车队物证,饥寒交迫的难民则是人证,人证物证俱在许谦是百口莫辩。只是如今太子监国,士族气盛,对此事而言,形势不利。
信哥点点头,领命而去。
玉珠有些疑惑,如果说只是为了引起太子的注意,那么拉许谦下马岂不是引起太子忌惮而事倍功半。可这些日子月娘的所作所为又都是对太子百利而无一害,先是让一向懒散不管世事的商公子去了徐州主持当地米行,支援地方官府,然后又对外宣称这些都是太子的功劳,让太子在朝野上下赢得不少赞誉。
本来她以为咱们落月楼以后就是效忠东宫的,可是月娘又要着手剪除太子羽翼,虽然这又让她有些看不懂,不过却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玉珠压下心头的疑虑,月娘这些天为了徐州灾情的事可是操碎了心,她看着月娘恹恹的窝在那里,想说些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致,她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虽然旱灾严重,但好在有咱们落月楼啊,谁不知道落月楼是天下第一大楼,财力物力都摆在这儿,商公子的泰鸿米行也一直在压低徐州的米价,现在灾情总算是控制住了,大家都在称赞着咱们呢。”
“哦?怎么说?”月落抬眼很是好奇的看向她。
玉珠见成功引起了她的兴趣颇为得意地正儿八经道:“天下有泰鸿,皇帝不用愁。灾情迎刃解,来年庆丰收。”
月落失笑,“这个商祁“,心中却明白他的用意,一则借着人语的力量,将朝廷的目光从九王回朝的盛况中拉回来,让他们真真切切为民众办点实事;再则引起朝廷注意,毕竟民心这种东西掌权者不会不重视;三则么还让她欠了他一个人情,可谓一箭三雕。这个商祁不愧是商贾世家的公子,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月落对玉珠道:“你去给商祁回封信,让他把消息放给太子和九王引着他们查到落月楼。”
想要我的人情,还得送佛送到西才行。月落勾唇一笑,竟是别样的风情万种,连看惯了美女的玉珠也不由得一愣,果然是断肠春色在眉梢啊。
“是”,她抹了一把鼻血,正要转身又想到什么,“九王?咱们为什么还要放消息给九王?”
为什么?月落被她问的一愣,按理说如今士族庶族相争,士族拥有绝对优势,选择太子才是条捷径,可是,当她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个男人强势的身影时,她又忽然不那么确定了。
“太子非泛泛之辈,九王也绝非池中之物。既然这是一场赌局,我要看看再来下注。”她的确对这两人存了观望之意,否则若是扶持了一个心中没有天下的人怎么能实现她的目的。
“得令。”玉珠这才领命而去。
月落懒懒的靠在了榻上,脑中却飞速的盘点着如今的形势。
先来说说当今皇上的诸位皇子。
太子由先皇后所出,身为嫡长子自幼便被立为太子,再加上天资聪颖,甚得皇上喜爱。
四皇子公子起,其母为当朝得宠淑妃,为太子党羽;
八皇子公子詹,自幼体弱多病,为人怯懦胆小不得圣心,其母位分低微,即使诞下了皇子也只是小小嫔位,母子二人不争不抢倒也安稳度日;
九皇子玄胤,其生母身份低微不说,还是个异族人,不得圣宠且过早去世,玄胤幼失所怙,早早便被派去军中历练,却没想到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从无人重视到如今的无人轻视,天知道他到底付出了多少;
十皇子公子锋为人狂傲,不拘小节一向与太子对着干偏还没有夺嫡之心也算一朵奇葩,其母为四妃之首德妃;
十四爷公子翌同九皇子南征北战,建了不少军功,其母为贤妃;
十七爷公子鸣洲与太子一母同袍,虽然先皇后生下他后便去了,但自幼养在皇上身边,是诸位皇子中最得圣心的一位,但他生性喜朝堂,偏爱山水,是个不管世事的风雅王爷。
虽然东歧朝堂上党争虽然还未现端倪,但也算得上是区别鲜明。士族门阀倒向太子,朝中以索相,也就是太子的舅舅索辙为首。门生众多,盘根错节,有时连皇上都无可奈何;而寒门庶族则偏向九王,主要由一些地方小官和武将组成,力量虽弱,但也不容小觑。
现在就看太子和九王谁的动作更快,先一步查到落月楼,就先一步抢到和她搭话的机会,就多一分把她收归麾下的可能。
月落勾起一丝妩媚的笑意,好戏就要开始了。
东岐,九王府。
“你们大家说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收了咱们王爷的兵权不说,还将咱们王爷硬是留在了京城。这说好听一点是念在咱王爷多年为国征战劳苦功高,让他待在燕京享福,这说难听了还不是忌惮咱王爷功高震主,名为体恤实则软禁。你说,这叫什么事嘛。”一长相粗犷,体格魁梧的将军愤愤道。
“李威,这是你能说的话吗。”主座旁一个长相斯文清秀的年轻将军喝道。
李威话糙理不糙,关鹤自然明白,虽然他的心里也是这样认为,可也不能就这么说出来啊,平白无故给王爷找麻烦不是,还好在自己人面前,不过也得敲打敲打,免得他下次不分场合的乱说话。
王爷在他们这一群将领的心目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所以对于今早朝廷上一系列明升实降的“奖励”关鹤自然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所以口气难免冲了些。
“哎,关鹤,我说个话你插什么嘴,别以为你品阶比我高你就了不起了,不服咱们来比划比划。”李威说着便开始撸袖子,一副不服来战的样子。
“你——”
“行了,你们都别吵了,关鹤你也不是不知道李威就是这么个性子,李威你也是,刚刚那一番话就足够叫你人头落地,关鹤说的话也是为你好,再者我们今晚来找王爷是商量对策不是来打架的,王爷还没到呢咱们就打成一团像什么样子。“在座所有将领中一位品阶最高的将军劝道。
“咱们的铁鹰军也被拦在江城不让进京,皇上已经在忌惮王爷了,我们若不收敛,王爷只怕就要大祸临头了。”关鹤语重心长道。
李威点点头,“难怪王爷要让十四爷留在南疆,原来是以防万一啊。”
一旁观察玄胤行踪的将领看见一黑色的袍摆从廊桥后一闪而过,连忙叫道:“王爷到了,王爷到了。”
众人这才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待那抹黑影走近,看也不看,直接下拜,齐声道,”参见王爷。“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听的人心神一震。
黑影一开口却并非他们意料之中的声音,“王爷叫在下来转告诸位,请大家放心,王爷他自有分寸,劳烦各位将军跑一趟了。”
跪在地上的众人愣了一下,一直低着的头这时才敢抬起,众人抬头一看,方才那个传话的黑影早已飘远。
“嘿,我这暴脾气。”李威率先站起来,“王爷他到底什么意思,我老李虽说是个粗人,但也看得清这朝堂里的是是非非,这京城是不错,可哪有塞北关外自在,咱们王爷又何须受这种鸟气。”
“你可行了吧,王爷什么人,能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委?”众将领纷纷起身,互相道,“王爷自有分寸,那我们也就放心了。”
是夜。
“他们走了?”低沉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是”
“你觉得父皇这次为什么要将我留在京城?”
“属下不知”
“除了忌惮我手握重兵以外,最重要的原因怕是因为父皇他自己已经压制不住太子和索相在朝的势力了。”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于己的事一般,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情感,“所以这一次不外乎又是一场帝王的制衡之术,而我也不过是父皇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虽然这些年远离朝局中心,可是对着朝堂中事他却心似明镜。自古以来帝王之路从来都是血迹斑斑,又哪容得下温情脉脉,亲情更是缥缈虚无的东西,他早就不再奢望。
这时又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他的身后,单膝跪地道:“主子,蛇已出动。”
“唔”他按了按眉心,似乎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都撤回来吧,免得打草惊蛇。”
虽然心中疑惑,但黑影绝不多嘴,除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是”。
“对了”,他懒懒的开口,“撤之前再去做一件事。”
黑影得了命令,立刻又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一时沉默。
他缓缓开口,却似在自言自语,“最近燕京城内外都在传唱什么?”
身后一片安静,静的仿佛根本没有人存在,当然他也不需要回答,“天下有泰鸿,皇帝不用愁。“
“哈”他冷笑一声,“你去查一查这个能让皇帝都不用愁的泰鸿米行到底是什么来历。”
“是”
侧过头,月光在他冷峻的轮廓上投射出棱角分明的阴影。
“父皇,夺我兵权,让我留在燕京可是您的决定,将来您可不要后悔。”